成化二十一年的深秋,寒意來得格外凜冽。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地壓著京師,仿佛要將整座皇城都壓垮。自江淮歸來不過三日,淩雲鶴還未來得及細細梳理鹽梟案中發現的“燭龍”線索,便被一樁突如其來的命案打亂了所有計劃。
“大人,順天府急報!”裴遠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帶著不同尋常的緊迫。
淩雲鶴放下手中那卷剛譯解到一半的暗賬,抬眼見裴遠已推門而入,麵色凝重。
“城南周府,致仕的翰林學士周文淵,昨夜暴斃。”裴遠語速極快,“但蹊蹺的是,順天府的人趕到時,發現書房內……竟有兩具周學士的屍身!”
饒是淩雲鶴見多識廣,此刻也不由得眉峰一蹙:“兩具?”
“正是!形貌、衣冠,完全一樣!現在周府已經亂作一團,順天府尹不敢擅專,特來請大人示下。”
淩雲鶴霍然起身,取過搭在椅背上的青灰色外袍:“備馬,即刻去周府。”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底已凝起寒霜。這絕非尋常命案,聯想到“燭龍”可能采取的行動,此事絕不簡單。
馬車疾馳過京師街道,往日喧囂的市井此刻顯得異常安靜,連小販的叫賣聲都有氣無力。深秋的寒風卷起枯葉,在青石板路上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聲響,更添幾分蕭瑟。淩雲鶴靠在車廂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骨扇冰涼的扇骨。周文淵,成化初年的翰林院掌院學士,雖已致仕,但在清流中威望猶存,門生故舊遍布朝野。他的死,本就非同小可,更何況是以如此詭異的方式。
裴遠策馬護在車旁,低聲道:“大人,這周學士致仕後一直閉門謝客,潛心修書,與人無爭,怎會……”
“樹欲靜而風不止。”淩雲鶴淡淡道,目光穿透晃動的車簾,望向陰沉的天空,“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的。”他心中已然將此事與那神秘的“燭龍”聯係起來,隻是尚缺證據。
周府坐落在城南榆林巷,算得上是清貴之地。此刻,朱漆大門外已圍了不少探頭探腦的百姓,都被順天府的差役攔在外麵。見到淩雲鶴的馬車,人群一陣騷動,紛紛讓開道路。
順天府尹趙誌皋早已候在門前,見到淩雲鶴,如同見了救星,連忙迎上來,也顧不得寒暄,急聲道:“淩大人,您可來了!這……這事實在是太詭異了,下官……下官從未見過這等景象!”
“現場可曾動過?”淩雲鶴一邊快步向府內走去,一邊問道。
“沒有沒有!”趙誌皋連連擺手,“發現異常後,下官立刻命人封鎖了書房,除了最初進入的兩個仆役和仵作,再無人進去過。”
穿過略顯蕭瑟的庭院,一行人來到書房所在的獨立小院。院門口把守的差役個個麵色發白。推開那扇虛掩的楠木房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書卷、墨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形容的微甜氣息撲麵而來。
書房內陳設雅致,靠牆的多寶格上擺滿了古籍珍玩,臨窗的書案上,宣紙鋪開,一方端硯擱在筆山旁,一支狼毫小楷擱在筆洗邊緣,墨跡已乾。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開。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書案旁地麵上的景象牢牢吸住,再也移不開分毫。
就在那鋪著青磚的地麵上,並排躺著兩個人。
不,是兩具屍身。
一樣的深紫色暗紋杭綢直裰,衣襟整理得一絲不苟;一樣的灰白頭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一樣清臒儒雅的麵容,皺紋的走向,五官的位置,甚至連那略顯乾薄的嘴唇和微微下垂的眼角,都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兩人皆雙目緊閉,神態是驚人的安詳,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凝固的笑意。
這笑容,在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令人心底發寒。
“嘶……”饒是裴遠這等在戰場上見慣屍山血海的悍將,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右手瞬間按上了腰間的刀柄。他身後的幾名護衛更是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臉上寫滿了驚駭。
趙誌皋帶來的老仵作,此刻已是麵無人色,身體微微發抖,若非強撐著,恐怕早已癱軟在地。
淩雲鶴站在門口,目光如冷電般掃過整個書房。沒有打鬥痕跡,沒有血跡,門窗完好,一切都維持著周文淵平日裡的整潔與寧靜。除了,地上那兩具打破了常理認知的“雙屍”。
他緩步上前,在距離屍身五步遠處停下,仔細審視。日光從南窗透入,均勻地灑在兩具屍身之上,使得那驚人的相似度更加凸顯無遺。這絕非簡單的孿生兄弟可以解釋,因為世人都知道,周文淵是家中獨子。
“驗看結果如何?”淩雲鶴的聲音打破了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問的是那瑟瑟發抖的老仵作。
老仵作猛地一顫,仿佛才回過神來,聲音帶著哭腔:“回……回稟大人……小的……小的驗看了……兩位……不,這兩具……體表……體表均無任何明顯外傷,骨殖……骨殖隔著衣物粗略探查也無異狀……眼瞼、口鼻……未見中毒跡象……這……這死因……實……實在難明啊!”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的無能!小的從未見過這等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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