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那聲“繼續練”,如同在北風呼嘯的落鷹澗投下了一塊寒冰,沒有激起半分暖意,反而讓那股無形的寒意徹底凝固下來,滲透進營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人的骨髓裡。
帥帳內的風波看似以李文淵的“詭辯”勝利暫告段落,但營地裡的現實,卻朝著另一個方向急劇滑落。如果說之前對李文淵及其麾下的排斥還帶著試探和觀望,那麼現在,則變成了一種公開的、冰冷的、近乎決絕的孤立。
王胡子和他那一哨人馬,徹底成了營地裡無人敢靠近的“瘟神”。
清晨的炊煙升起,當其他營隊的士兵們捧著熱氣騰騰的粥碗,三五成群蹲在一起,一邊吸溜著稀粥,一邊低聲交換著對李文淵的憤懣和對王胡子等人的同情時,王胡子他們隻能遠遠地領到屬於自己那份明顯稀薄許多的粥水,然後默默地蹲在校場的角落,如同被驅趕到一起的牲口,無人靠近,也無人交談。偶爾有目光掃過,也迅速移開,仿佛多看幾眼都會沾染上不祥。
取水的水源處,原本熙熙攘攘,此刻卻涇渭分明。王胡子的人一到,原本排隊的人群會默契地沉默下來,然後迅速讓開一條通道,讓他們先取,隨後又迅速合攏,將他們隔絕在外。那沉默不是尊重,是避之不及的恐懼和劃清界限的冷漠。
甚至連傷兵營裡,氣氛也變得詭異。軍醫和助手們依舊會為王胡子手下的人換藥包紮,但動作明顯加快了許多,話語也少得可憐,處理完一個便立刻轉向下一個,儘量避免任何多餘的接觸。同帳養傷的其他士兵,要麼閉目假寐,要麼扭過頭去,原本可能存在的幾句互相鼓勵或抱怨,在王胡子的人進來時,便會戛然而止。
這種全方位的孤立,比明刀明槍的敵視更讓人窒息。它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像一張冰冷的濕牛皮,緊緊裹住王胡子這一哨人馬,讓他們喘不過氣。身體的疲憊和失控感尚未消退,心靈的孤寂和屈辱又如同潮水般湧來。他們仿佛被剝離出了這個他們曾經誓死扞衛的集體,成了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
一些年輕氣盛的老兵,受不了這種氣氛,幾次想要衝過去揪住那些避讓的同袍質問,都被王胡子用更加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王胡子自己,則變得更加沉默,那張布滿虯須的臉上,隻剩下麻木的堅硬和眼底深處壓抑的火山。他知道,現在任何衝動的行為,都隻會坐實他們“異常”的身份,將最後一點可能的回歸之路徹底堵死。大帥說了“繼續練”,他們除了在這條看不見儘頭的詭異道路上硬著頭皮走下去,彆無選擇。
而李文淵帶來的那支原班人馬——主要由囚徒和少量老弱組成的“雜牌軍”,處境同樣不佳,但他們的感受卻截然不同。這些人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多年,早已習慣了被排斥和輕視。營地的孤立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常態,甚至比官府的牢獄和衙役的鞭子要溫和得多。他們更多的是以一種旁觀者,甚至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心態,看著王胡子那些往日裡高高在上的“精銳”如今和他們一樣,成了被主流排斥的異類。
趙虎對此渾不在意,他隻聽李文淵一人的命令,旁人的目光於他如同清風拂過巨石。百曉生則更加隱秘地活動著,那些士兵們的排斥和流言,反而成了他收集信息的絕佳掩護。賽魯班依舊搗鼓著他那些旁人看不懂的玩意兒,賈仁義則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在這種孤立中,利用有限的資源做些“小生意”。
李文淵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沒有任何表示。他依舊每日準時出現在校場,用那清晰而平靜的口令,繼續著那令人崩潰的“破障凝心術”。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營地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敵意和孤立,也似乎並不在意王胡子等人日益沉重的精神壓力。
他的平靜,在馮坤等人眼中,成了冷酷和傲慢;在普通士兵眼中,成了深不可測的妖異;而在王胡子等人日漸絕望的心裡,卻漸漸變成了一種……唯一的參照物。當整個世界都將你拋棄,那個將你推入如此境地的人,反而成了你唯一能抓住的,哪怕是帶著劇毒的浮木。
這種孤立,在幾天後的一個傍晚,達到了一個小小的高潮。
那天操練結束後,王胡子手下一名叫栓子的年輕老兵,因為連日來的壓抑和傍晚時分被同鄉刻意回避的刺激,獨自一人跑到營地邊緣的山坡上,望著遠處連綿的北境荒原,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哭聲悲切,在暮色中傳得很遠。
不少士兵都聽到了,有人麵露不忍,有人搖頭歎息,但沒有人上前安慰。馮坤遠遠看著,拳頭緊了又鬆,最終也隻是重重歎了口氣,轉身走回自己的營帳。
而李文淵,當時正帶著趙虎巡視營地防務,恰好路過附近。他也聽到了哭聲,腳步微微一頓,目光投向那個在暮色中劇烈顫抖的背影。
趙虎眉頭一皺,甕聲道:“大人,要不要……”
李文淵擺了擺手,製止了他。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看著栓子哭得撕心裂肺,直到哭聲漸漸變成壓抑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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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隻是轉身,繼續沿著既定的路線巡視,仿佛剛才隻是聽到了一陣無關緊要的風聲。
這份徹底的、不加掩飾的冷漠,比任何斥責或安慰都更具衝擊力。它清晰地傳遞出一個信息:在這裡,沒有同情,沒有軟弱,隻有那條他劃下的、必須走下去的路,無論這條路的兩旁,是鮮花還是荊棘,是認同還是徹底的孤立。
栓子哭了很久,直到力氣耗儘,才踉踉蹌蹌地走回他們那片被孤立的營地。他抬起頭,正好看到李文淵消失在營帳拐角的背影,那背影在蒼茫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無情。
那一夜,王胡子營地裡異常安靜,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偶爾壓抑的歎息。一種更深刻的東西,在絕望的孤立和冰冷的堅持中,開始悄然滋生。
他們依然被整個營地排斥著,但internay(內部),一種基於共同命運和唯一指引的、扭曲的凝聚力,正在那令人窒息的孤立中,破土萌芽。而這一切,都被帥帳中,那位靠著燈火,久久無法入眠的鎮北將軍,透過親衛的回報,模糊地感知到了。
霍雲知道,軍營的孤立並未動搖李文淵分毫,反而可能正在促成某種他未曾預料到的變化。這變化是好是壞,他無從判斷,隻覺得那北境的寒風,似乎吹得更緊,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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