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鷹澗營地的夜晚,第一次不再被絕望和饑餓的低語完全占據。空氣中隱約飄蕩著一絲久違的、屬於真正食物的油脂香氣,混合著牲畜圈裡傳來的鮮活氣息,仿佛給這座瀕死的堡壘注入了一縷微弱的生機。士兵們圍著篝火,雖然分到的肉食少得可憐,但那一口實實在在的油腥,卻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能撫慰人心。低聲的交談中,不再僅僅是抱怨,多了幾分對明日、對未來的模糊期盼。
帥帳之內,燈火比往日明亮些許。霍雲依舊躺在榻上,臉色依舊蒼白如紙,深陷的眼窩如同乾涸的泉眼。但若有經驗豐富的醫者在此,便能察覺,他那原本如同遊絲般微弱的氣息,似乎比前兩日要稍微沉穩、悠長了一點點。不僅僅是湯藥的功效,更是那一點點混入流食的肉糜,提供了身體最急需的能量。
馮坤肅立在榻邊,正低聲彙報著白日裡發生的一切——賈仁義如何帶著交易來的牛羊歸來,營地如何因此爆發出久違的生氣,以及士兵們精神狀態肉眼可見的轉變。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李文淵能力的複雜歎服。
霍雲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著,枯槁的手指在錦被上無意識地微微蜷縮。他沒有打斷馮坤,隻是那緊鎖了不知多少時日的眉頭,在昏黃的燈光下,似乎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鬆開了一絲微不足道的縫隙。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翻騰著自李文淵到來後發生的一切。
那場用汙穢臭氣擊退蒼狼旗精銳的、荒誕不經卻又效果卓著的戰鬥……
那強行催生雜草苔蘚、使其變為勉強可食之物的、近乎妖術的手段……
還有那台由賽魯班搗鼓出來的、能將草根碾壓成糊的古怪機器……
以及如今,這通過商人賈仁義,與草原部落進行的那遊走在律法邊緣、卻實實在在換回了活命資源的交易……
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衝擊著霍雲固守了一生的信念和認知。為將者,當持重守正,倚仗兵法韜略、將士用命,堂堂正正與敵周旋。可這個李文淵,他的所作所為,哪一樣符合“堂堂正正”?簡直是旁門左道,離經叛道!
若在以往,霍雲必會對此等行徑嗤之以鼻,甚至厲聲嗬斥,軍法處置。
然而……現實冰冷而殘酷。
正是這些他鄙夷的“旁門左道”,保住了落鷹澗沒有在第一次接觸中被北蠻先鋒擊潰;正是這些他視為“妖術”的手段,在朝廷斷糧的絕境下,硬生生為數千將士吊住了性命;正是這“離經叛道”的交易,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牛羊,穩住了即將崩潰的軍心!
他堅守的“正道”,在朝廷的拋棄和北蠻的刀鋒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而李文淵的“邪路”,卻一次次在絕境中劈出了生天。
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動搖,如同毒藤,悄然纏繞上霍雲那顆飽經風霜、卻始終堅毅的心。他一生信奉的東西,似乎正在崩塌。而那個他最初極度不喜、甚至心懷戒備的年輕人,其形象在他心中變得無比複雜、模糊,卻又帶著一種令人不得不正視的、強悍的存在感。
是為了所謂的“正道”和尊嚴,坐視全軍覆沒?還是為了活下去,接納這些看似不堪、卻行之有效的手段?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生死存亡麵前,似乎不再那麼難以抉擇。
馮坤彙報完畢,帳內陷入一片寂靜,隻有油燈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良久,霍雲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此刻布滿了血絲,渾濁不堪,但深處卻燃起了一點微弱卻執拗的光。
“扶……扶我起來……”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破舊風箱拉動。
馮坤和親衛都是一驚。“大帥,您身體虛弱,不可……”
“扶我起來!”霍雲重複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主帥最後的威嚴。
馮坤不敢再勸,和親衛一同小心翼翼地將霍雲從榻上攙扶起來,讓他靠著厚厚的墊子半坐。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他喘息了許久,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但他堅持著,目光投向帳簾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氈布,看到營地另一端,那個年輕人的營帳。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霍雲喘著氣問道。
“回大帥,已是子時三刻。”親衛低聲回答。
深夜了。
霍雲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積蓄著最後一點力氣。最終,他用儘全身的力氣,對馮坤說道:“去……去請李巡閱使過來……就說……霍雲……請教……”
“請教”二字從他口中說出,帶著千鈞之重,也意味著一種無聲的、卻是徹底的姿態轉變。
馮坤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霍雲。他明白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這位縱橫北境幾十年、功勳卓著的老將,終於放下了他所有的驕傲和成見,正式向那個他曾經鄙夷的、行事詭譎的年輕人,低下了頭。
“是……大帥!”馮坤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躬身領命,快步退出了帥帳。
夜色深沉,寒風呼嘯。
李文淵的營帳內,油燈依舊亮著。他正在研究百曉生最新送來的、關於赤術大營動向的零星情報。聽到馮坤帶來的口信,他臉上並沒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如常地走出營帳,跟在馮坤身後,向著那座代表著落鷹澗最高權力的帥帳走去。
寒風卷起地上的沙塵,掠過他平靜的臉龐。
他知道,這場深夜的拜訪,將決定落鷹澗未來的走向。霍雲的徹底改觀,意味著他真正獲得了這支軍隊的主導權,也意味著,他可以將一些更大膽的計劃,提上日程了。
而代價是,他必須肩負起這數千人,乃至更多人存亡的責任。
他抬頭望了一眼漆黑的、沒有星辰的夜空,目光沉靜如水,邁步踏入了帥帳。帳內,霍雲那渾濁卻帶著一絲執拗的目光,正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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