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鎮舊事》
第一章歸鄉
林墨推開老宅木門時,鐵鏽的合頁發出一聲悠長的呻吟。簷角垂落的蛛網在暮色裡輕輕搖晃,像是懸在半空的白發。她提著行李箱站在天井中央,青磚地上的苔蘚漫過鞋底,帶著江南梅雨季特有的濕冷。“吱呀——”西廂房的門突然開了條縫。林墨猛地回頭,門縫裡卻隻有褪色的藍布門簾在動。她記得那是祖母生前的房間,自從十年前那場大火後就再沒人進去過。空氣裡浮著陳年樟木箱的味道,混著若有若無的……香香灰味。“阿墨?”堂屋裡傳來三嬸的聲音,“站著做什麼?快進來喝碗薑茶。”三嬸是鎮上的接生婆,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據說是年輕時給難產的母豬接生時被咬傷的。此刻她正用那隻殘缺的手往灶膛裡添柴,火光在她皺紋裡明明滅滅:“你奶奶走前留了樣東西給你,在她梳妝匣最底下。”
第二章銅鏡
梳妝匣是酸枝木的,鎖孔裡插著半枚鏽鑰匙。林墨掀開匣蓋時,黃銅鏡麵突然騰起一層白霧,等霧氣散去,鏡中映出的卻不是她的臉。那是個穿靛藍土布衫的姑娘,梳著雙丫髻,脖頸上掛著串紅瑪瑙珠子。她正對著鏡子描眉,筆尖沾著的青黛在鏡中暈開,像滴進水裡的墨。林墨的手撫上鏡麵,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鏡中姑娘的手也同時抬了起來,指尖與她的在鏡中相觸。“這鏡子……”三嬸不知何時站在身後,聲音壓得極低,“是你太奶奶傳下來的,民國二十三年在鎮上‘鬼市’淘的。聽說原主是個唱戲的,死在日本人轟炸裡,屍首掛在戲樓梁上三天三夜……”話沒說完,銅鏡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林墨看見鏡中姑娘猛地轉過頭,那雙原本含情的杏眼此刻空洞洞的,嘴角咧開到耳根,露出兩排細密的尖牙。
第三章水響
半夜林墨被滴水聲驚醒。她摸黑走到天井,月光把青石板照得慘白。滴水聲是從井裡傳來的,可井沿的軲轆上根本沒有吊桶。她趴在井邊往下望,井水像塊墨玉,映著一輪殘月。突然,水麵泛起漣漪。一隻蒼白的手從水裡伸出來,指甲縫裡嵌著青苔。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無數隻手在水中掙紮,像被按在水底的人拚命向上抓撓。林墨嚇得後退半步,卻聽見井裡傳來細碎的歌聲,是祖母教她的那首《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它……”歌聲越來越近,井水開始咕嘟咕嘟冒泡,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底下浮上來。林墨轉身想跑,卻被腳下的藤蔓絆倒——那藤蔓不知何時從井壁爬上來,根須上還掛著濕漉漉的頭發。
第四章戲衣
第二天林墨在西廂房找到了那箱戲衣。樟木箱裡疊著十幾件戲服,水紅的帔、月白的褶子、墨綠的靠旗,每一件都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最上麵那件是旦角的嫁衣,大紅緞麵上用金線繡著鴛鴦,隻是鴛鴦的眼睛是用兩顆黑紐扣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的手筆。她伸手去碰嫁衣的領口,指尖剛觸到盤扣,整個人突然天旋地轉。再睜眼時,自己竟站在燈火通明的戲台上,台下黑壓壓坐滿了人,卻沒有一絲聲響。“該你上場了。”一個聲音在耳邊說。林墨低頭,發現自己正穿著那件大紅嫁衣。對麵的花臉老生舉起馬鞭,她的身體竟不由自主地跟著唱起來:“那一日梳妝來照鏡,鏡中飛出一紅綾……”唱到這句時,台下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林墨驚恐地看向台下,那些“觀眾”的臉在光影裡扭曲變形——他們沒有眼睛,眼眶裡黑洞洞的,嘴裡嚼著的不是瓜子,而是一節節慘白的指骨。
第五章真相
“快燒了那鏡子!”三嬸的聲音像把錐子刺破幻境。林墨猛地驚醒,發現自己躺在西廂房的地上,嫁衣蓋在身上,銅鏡滾落在腳邊。三嬸舉著斧頭站在門口,左手的斷指因為用力而發白:“這不是戲衣,是壽衣!你太奶奶當年就是穿著這個上吊的!”原來太奶奶年輕時是鎮上戲班的台柱子,和一個唱戲的小生私定終身。可小生轉頭就娶了鎮長的女兒,太奶奶穿著嫁衣在戲樓梁上自儘,肚子裡還懷著三個月的身孕。那麵銅鏡,是小生送給她的定情物。“她等了八十年,”三嬸的聲音發顫,“就等一個姓林的姑娘,替她把這出戲唱完……”銅鏡突然裂開,裂紋裡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血。林墨抓起梳妝台上的火折子,顫抖著伸向銅鏡——就在火苗觸到鏡麵的瞬間,她看見鏡中映出個小小的身影,穿著紅肚兜,正對著她咯咯地笑。
第六章紅肚兜
那笑聲像玻璃碴子紮進耳膜。林墨盯著鏡中紅肚兜娃娃,他脖頸上掛著半塊玉佩,缺角處還沾著暗紅血漬。這玉佩她見過——奶奶臨終前攥在手裡,指節都捏白了。“彆碰他!”三嬸突然撲過來打掉火折子,“那是你太奶奶的死胎!當年她上吊後,肚子裡的孩子被硬生生剖出來,用紅布裹著塞進了井裡……”話沒說完,娃娃突然從鏡中爬出來,小短腿踩著滿地銅鏡碎片,血腳印一路蔓延到井邊。林墨追過去時,正看見他往井裡跳,半塊玉佩“叮”地落進水裡,濺起的水花裡浮出張女人臉——太奶奶穿著嫁衣,眼睛死死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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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戲樓
林墨在鎮東頭找到了那座廢棄戲樓。朱漆斑駁的柱子上纏著乾枯紫藤,台板縫隙裡長出半人高的蒿草。正中央的“出將”“入相”匾額裂成兩半,蛛網在穿堂風裡翻卷,像誰抖開的裹屍布。她剛踏上戲台,頭頂突然落下串紙錢。抬頭看,橫梁上懸著個黑衣人,臉埋在鬥笠陰影裡,手裡牽著根麻繩,繩尾係著件紅嫁衣——正是西廂房那箱裡的那件。“該謝幕了。”黑衣人開口,聲音像砂紙磨過棺材板。林墨這才發現戲樓裡坐滿了“觀眾”,都是些穿民國學生裝的影子,脖頸處纏著白綾。她的手不受控製地抓起台上的花槍,槍纓子掃過臉頰時,聞到股福爾馬林的味道——槍杆裡塞著的不是木頭,是節人的小腿骨。
第八章三嬸
半夜林墨被磨刀聲驚醒。她摸到廚房時,看見三嬸蹲在灶台前磨剪刀,刀刃映著跳動的火光,上麵還沾著幾縷黑頭發。灶台上擺著個瓦罐,罐口飄出的血腥味裡混著當歸香——那是奶奶生前喝的補藥味。“這把剪刀,當年剪斷過七根臍帶。”三嬸突然轉頭,眼睛亮得嚇人,“包括你的。”瓦罐突然“砰”地炸開,裡麵滾出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裹著塊藍布——是三嬸常穿的那件斜襟褂子。林墨這才注意到三嬸左手小指根本沒斷,缺角處是用紅布縫的,針腳和嫁衣上的鴛鴦眼睛一模一樣。“她答應我的,讓我當接生婆,一輩子不會斷子絕孫。”三嬸舉起剪刀刺向她,“可她騙我!我生的三個娃都死在胎裡!”
第九章玉佩
林墨攥著半塊玉佩衝進雨裡。雨水把石板路泡得發黏,踩上去“咕嘰”響,像踩著爛肉。她要去井邊找娃娃的另一半玉佩——三嬸說過,兩塊拚在一起,太奶奶的怨氣就會散。井沿爬滿了頭發,黑色的、花白的,纏成一團團堵住井口。林墨把半塊玉佩按在井壁上,突然響起嬰兒啼哭,井水“嘩”地漫上來,托著個蓮花狀的木盆,盆裡躺著個死嬰,脖頸上掛著另一半玉佩。兩塊玉佩剛碰到一起,死嬰突然睜開眼,指甲變得又尖又長,抓向她的臉:“還我媽媽!”林墨這才看清,死嬰嘴裡塞著的不是舌頭,是片戲服碎片,上麵繡著半隻鴛鴦——正是嫁衣上那對缺了隻眼睛的鴛鴦。
第十章嫁衣
林墨把兩塊玉佩按進嫁衣領口時,整座鎮子突然安靜了。雨停了,月光從雲縫裡漏出來,照得嫁衣上的金線鴛鴦泛著綠光。她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低頭看,鴛鴦的黑紐扣眼睛掉在地上,滾出兩顆血珠——是太奶奶的眼珠。“該上路了。”太奶奶的聲音從嫁衣裡傳來。林墨感覺皮膚像被針紮,低頭發現無數紅線從嫁衣縫裡鑽出來,纏上她的手腕腳踝,往肉裡鑽。紅線儘頭連著戲樓方向,她被拽著往前走,路過三嬸家時,看見門楣上掛著串嬰兒頭骨,每個眼眶裡都插著支紅燭。
第十一章終章
戲樓中央搭著口棺材,紅漆的,上麵用金粉寫著“林墨之柩”。太奶奶坐在棺材上梳頭,鏡中映著三個影子:穿嫁衣的她,紅肚兜娃娃,還有個穿西裝的男人——林墨在老照片上見過,是當年拋棄太奶奶的那個小生。“他來接我了。”太奶奶把紅蓋頭蒙在林墨臉上,“你替我穿了嫁衣,就得替我躺進這棺材。”蓋頭下的黑暗裡,林墨摸到棺材裡鋪著戲衣,針腳處滲出的血珠彙成小溪,漫過她的腳踝。她突然想起三嬸磨剪刀時說的話:“槐鎮的女人,生來就是當替身的。”遠處傳來雞鳴,蓋頭突然被掀開——太陽出來了,戲樓、棺材、太奶奶都消失了,隻有她站在老槐樹下,手裡攥著半塊玉佩,身上穿著自己的白t恤牛仔褲。尾生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林墨站在鎮口的老槐樹下,看著老宅的方向濃煙滾滾。三嬸說過,槐樹屬陰,能鎮住不乾淨的東西。可此刻她分明看見,槐樹枝椏間掛著件紅嫁衣,衣角在風裡輕輕擺動,像一隻折斷翅膀的蝴蝶。手機突然震動,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下一個,該你了。”林墨抬頭望去,通往鎮上的石板路上,不知何時站滿了穿戲衣的人。他們戴著各式各樣的臉譜,手裡提著走馬燈,燈影裡映出的,都是沒有眼睛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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