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霧鎮異聞錄》
第一章槐樹下的舊信
林墨第一次看見那棵槐樹時，青霧鎮正被梅雨浸透。深灰的雲絮低懸在黛瓦飛簷上，雨滴順著斑駁的磚縫蜿蜒成細流，在青石板路的凹坑裡積成碎鏡。他蹲下身係鞋帶，眼角餘光瞥見樹根處蜷縮著個牛皮紙信封，邊緣已被雨水泡得發毛。信封上沒有署名，火漆印是褪色的暗紅色，燙著枝蔓纏繞的奇異紋路。林墨用袖口擦去表麵水漬，指腹觸到紙張裡夾著的硬物——不是信紙，倒像幾片薄骨。當他試圖撕開信封時，背後突然傳來蒼老的咳嗽聲。賣麥芽糖的阿婆拄著棗木拐杖站在巷口，藍布頭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後生仔，那東西動不得。"她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林墨手中的信封，"五十年前埋下去的東西，該爛在土裡。"
第二章閣樓暗格裡的眼睛
回到租住的老宅時，雨勢已小得像牛毛。這棟民國時期的兩層建築帶著典型的江南騎樓結構，房東太太交鑰匙時特意囑咐："二樓閣樓莫要去，鎖壞了幾十年。"林墨此刻卻鬼使神差地摸出瑞士軍刀，撬開了閣樓鏽蝕的黃銅鎖。黴味混雜著檀香撲麵而來，月光從菱形窗欞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最裡側的牆角立著個紅木梳妝台，鏡麵蒙著厚厚的塵垢。當林墨用手帕擦拭鏡麵時，倒影裡突然多出一雙眼睛——那是雙孩童的眼睛，瞳孔是詭異的青灰色，正直勾勾地盯著他身後。他猛地回頭，隻有滿室搖晃的月光。再轉回去看鏡子，那雙眼睛卻消失了，鏡中隻剩下他自己蒼白的臉，以及鬢角不知何時出現的一縷白發。
第三章午夜更夫
青霧鎮的老人們說，鎮西頭的城隍廟還住著位更夫。林墨起初隻當是傳說，直到第三個失眠的午夜，他聽見了梆子聲。"當——當當——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更夫的身影佝僂如弓，褪色的靛藍短褂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提著盞馬燈緩步走過青石板路，燈光在斑駁的牆麵上投出巨大的、扭曲的影子。林墨屏住呼吸躲在門後，看見更夫經過王家米鋪時，停頓了足足三分鐘。第二天清晨，米鋪老板被發現吊死在自家梁上，舌頭伸得老長。仵作驗屍時，在死者指甲縫裡找到了幾片槐樹葉——正是林墨撿到信封的那棵老槐樹下的葉子。
第四章繡著人臉的手帕
在城隍廟的香爐底下，林墨找到了第二件東西。那是方藕荷色的蘇繡手帕，繡著並蒂蓮的圖案，隻是花瓣的紋路細看之下竟像是無數張微型人臉，每張臉都閉著眼睛，嘴角卻微微上揚。手帕的一角繡著個"婉"字。林墨突然想起房東太太說過，老宅的前主人姓蘇，家裡有個女兒叫婉娘，五十年前在出嫁前夜突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當晚，他做了個夢。夢裡有個穿紅旗袍的女子背對著他，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烏黑的長發垂到地上，每一根發絲裡都滲出鮮紅的血珠。"幫我找找眼睛......"女子突然開口，聲音像浸在水裡的棉線，"他們把我的眼睛埋在槐樹下了......"
第五章井中倒影
鎮東頭的百年老井是青霧鎮的水源，井口圍著半人高的青石井欄，上麵布滿了繩索勒出的深痕。林墨按照夢境的指引來到井邊時，正看見幾個孩童在井邊嬉鬨，其中一個穿紅襖的小女孩正踮著腳尖朝井裡看。"小妹妹，危險！"林墨急忙上前拉住她。女孩轉過頭，臉上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窟窿裡不斷湧出黑色的粘稠液體。"我在找我的眼睛呀......"女孩咯咯笑著，身體突然變得像紙一樣薄，被風吹進了井裡。林墨趴在井邊向下望，井水清澈見底，映出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一張腐爛的女人臉。那張臉突然睜開眼睛，十根青灰色的手指從水裡伸出來，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六章祠堂裡的牌位
蘇家祠堂藏在鎮子最深處的竹林裡，朱漆大門早已斑駁脫落，門楣上的"蘇氏宗祠"匾額被白蟻蛀得千瘡百孔。林墨推開虛掩的大門，看見正廳裡整齊地排列著數十個牌位，唯有最右側的位置空著，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供桌底下有個上鎖的木箱，鑰匙就掛在旁邊的橫梁上。箱子裡裝著一疊泛黃的舊報紙，最上麵那張的日期是民國三十六年七月十五日，頭版標題赫然寫著："蘇家小姐新婚夜暴斃，腹中胎兒不翼而飛"。報紙旁邊還有個紅布包裹的小木盒，打開一看，裡麵竟是兩顆用糯米和朱砂製成的假眼珠，眼珠的瞳孔處用細針刺著兩個名字："婉娘"、"念安"。
第七章繡花鞋
林墨在老宅的床板下發現了那雙鞋。暗紅色的緞麵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鞋頭處鑲嵌著細小的珍珠，鞋跟卻是用骨頭做的。他拿起其中一隻鞋，鞋底突然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水窪裡慢慢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影像：喜房裡紅燭搖曳，穿著嫁衣的婉娘躺在血泊中，肚子被剖開一個大口子。幾個蒙麵人正圍著她，其中一個人手裡捧著個血淋淋的嬰兒，嬰兒的眼睛是青灰色的。"他們說我是不祥之人......"婉娘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說我懷的是鬼胎......"林墨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腹痛，低頭一看，自己的肚子上竟出現了一道血痕，血痕正慢慢變成一張嘴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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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更夫的秘密
林墨在城隍廟的偏殿找到了更夫的住處。那是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麵具，有哭有笑，有男有女，每一張麵具的眼睛都是用黑色的琉璃珠做的。更夫坐在火塘邊抽著旱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你終究還是找來了。"他緩緩抬起頭，林墨這才發現，更夫的眼睛竟是兩個黑洞，裡麵塞滿了乾枯的槐樹葉。"五十年前，我是蘇家的管家。"更夫的聲音像破舊的風箱，"婉娘懷的不是鬼胎，是鎮長的孩子。鎮長怕事情敗露，就......"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的不是痰，而是幾片嫩綠的槐樹葉。
第九章銅鏡
城隍廟的神龕後麵藏著一麵銅鏡，鏡麵光滑如秋水，邊緣雕刻著繁複的雲紋。林墨拿起銅鏡照向自己，鏡中映出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婉娘穿著嫁衣的模樣。"七月十五，子時三刻。"婉娘的聲音從鏡中傳來，"去槐樹下挖三尺，就能找到真相。"銅鏡突然變得滾燙，林墨失手將它掉在地上，鏡麵摔成了無數碎片，每一片碎片裡都映出一雙青灰色的眼睛。當晚，林墨做了個完整的夢。他夢見婉娘被綁在槐樹上，鎮長帶著幾個家丁拿著桃木劍和黑狗血圍著她做法。"妖女！竟敢懷上孽種！"鎮長聲嘶力竭地吼著，將一碗黑狗血潑在婉娘身上。婉娘痛苦地掙紮著，肚子突然裂開，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爬了出來，嬰兒的眼睛是青灰色的，正直勾勾地盯著林墨。
第十章槐樹下的真相
七月十五的子時，青霧鎮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林墨帶著鐵鍬來到老槐樹下，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張巨大的網。他按照婉娘的指示向下挖了三尺，鐵鍬突然碰到了硬物。那是個黑色的楠木棺材，隻有三尺長，顯然是口嬰兒棺。打開棺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棺材裡沒有屍體，隻有一雙青灰色的眼睛，正睜得大大的盯著他。眼睛的旁邊放著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跡娟秀清麗："吾兒念安，若你尚能睜眼看見此信，切記莫要複仇。娘知你非人非鬼，然塵緣已了，當入輪回。青霧鎮百年怨氣皆係於你我母子，若你願安息，全鎮方可解脫......"
第十一章鎮長的後代
林墨在鎮政府的檔案室找到了鎮長的資料。民國時期的青霧鎮鎮長姓趙，名德昌，解放後被劃為地主，文革期間跳井自殺。他的兒子趙建國如今是青霧鎮的首富，經營著鎮上唯一的一家醫院。丈夫臨終前說過，當年婉娘的孩子並沒有死，而是被他偷偷抱走，送給了鄰鎮的一戶人家。林墨來到趙家醫院，看見趙建國的辦公室裡掛著一幅全家福，照片上趙建國的孫子趙小明正睜著一雙青灰色的眼睛，朝鏡頭露出詭異的微笑。林墨突然想起那個掉進井裡的紅衣小女孩，想起鏡中婉娘的臉，想起自己鬢角的白發。他掏出那方繡著人臉的手帕，手帕上的人臉突然全部睜開了眼睛，無數雙青灰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第十二章醫院裡的嬰兒
趙家醫院的地下室是間廢棄的產房，牆壁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林墨撬開生鏽的鐵門，看見裡麵擺放著數十個玻璃罐，每個罐子裡都浸泡著一個畸形的嬰兒，嬰兒的眼睛無一例外都是青灰色的。最裡麵的罐子裡泡著一本日記，日記的主人是趙建國的妻子。"小明今天又用眼睛瞪護士了......"其中一頁寫道，"醫生說他有先天性白內障，可我知道不是......他的眼睛跟那些罐子裡的嬰兒一模一樣......"日記的最後一頁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跟林墨撿到的信封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樣。林墨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牆壁上的血跡開始流動，彙聚成一張女人的臉——正是婉娘的臉。
第十三章血月之夜
農曆七月十五的夜晚，青霧鎮的天空出現了罕見的血月。林墨站在老槐樹下，手裡捧著那個裝著眼睛的楠木棺材。月光下，槐樹的枝乾扭曲如鬼爪，每一片葉子都泛著詭異的紅光。趙建國帶著一群人突然出現，他們手裡拿著桃木劍和黑狗血，臉上都戴著城隍廟偏殿裡的那種麵具。"你不該來這裡的。"趙建國摘下麵具，他的眼睛也是青灰色的，"五十年了，我們趙家守護這個秘密五十年了......守護？"林墨冷笑，"你們是在延續罪惡！"他打開棺材，將那雙青灰色的眼睛高高舉起，"婉娘，你的眼睛回來了！"血月突然變得更加鮮紅，老槐樹劇烈地搖晃起來，無數根樹枝像蛇一樣伸出，將趙建國等人緊緊纏繞。林墨看見婉娘的身影從槐樹上慢慢浮現，她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青灰色的眼睛裡沒有怨恨，隻有無儘的悲傷。
第十四章輪回
婉娘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她伸出手輕輕撫摸林墨的臉頰，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謝謝你......"婉娘的聲音像風中的歎息，"五十年的怨恨，該結束了......"她的身體化作無數光點，融入了血月之中。那些被樹枝纏繞的趙家人突然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開始融化，最終變成了一灘灘黑色的粘液，被老槐樹的根須吸收。血月慢慢恢複成銀白色，青霧鎮的霧氣開始消散，露出了久違的星空。林墨低頭看向手中的棺材，裡麵的眼睛已經變成了兩顆晶瑩的珍珠。他將棺材重新埋回樹下，轉身離開了青霧鎮。走到鎮口時，他回頭望去，看見老槐樹下站著一個穿紅旗袍的女子，正抱著一個嬰兒朝他揮手。林墨微微一笑，轉身走進了晨曦之中。他知道，婉娘和她的孩子終於可以輪回轉世了。
第十五章尾聲
一年後的清明節，林墨再次回到青霧鎮。鎮子已經大變樣，老槐樹被列為文物保護單位，樹下立著塊石碑，上麵刻著"蘇婉娘之墓"。房東太太告訴他，自從去年血月之夜後，青霧鎮就再也沒有發生過怪事。趙家醫院被改成了幼兒園，孩子們在院子裡嬉笑打鬨，其中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林墨。林墨走到老槐樹下，看見樹洞裡放著一束白菊，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露珠。他突然想起婉娘日記裡的最後一句話："若有來生，願生在太平世，不為紅顏，隻求平凡。"風吹過槐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女子的低語，又像是嬰兒的笑聲。林墨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青霧鎮，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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