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上)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底部,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無形的重壓碾回深淵。破碎的幻象在黑暗中沉浮:燃燒的火車輪碾過顱骨,暗紫的魔影在盒中嘶吼,赤紅的熔爐將靈魂投入沸騰的血海……然後是永恒的墜落感,冰冷,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焊了鉛塊,陸凡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沒有地鐵隧道的潮濕陰冷,沒有硫磺惡臭,也沒有瀕死的劇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混合著消毒水、臭氧和某種淡淡檀香的味道。光線是柔和的、無影的白色,均勻地灑落下來。
他躺在一張寬大、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床上。身體被一種類似凝膠的透明物質輕柔地包裹著,隻露出頭部和脖子。這凝膠溫溫涼涼,緩緩脈動著,每一次輕微的搏動,都似乎有微弱的暖流滲入他枯竭的軀體,帶來一絲絲舒緩的癢意。
他轉動乾澀的眼珠,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完全純白的房間,牆壁、天花板、地麵,光滑得沒有一絲接縫,仿佛由整塊玉石雕琢而成。沒有窗戶,沒有多餘的家具,隻有床邊幾個造型簡潔、閃爍著柔和指示燈的銀色儀器,無聲地運轉著。一條條纖細如發絲的透明導管從儀器延伸出來,沒入他身體周圍的凝膠裡。空氣異常潔淨,甚至能聽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呼吸聲。
安靜,絕對的安靜。一種與世隔絕、被精心包裹卻又隱隱透出冰冷審視的安靜。
這裡不是醫院。陸凡模糊地判斷著。更像是……某種高科技的實驗室或者……牢房?
他想動一動手指,卻發現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綿綿的使不上半分力氣。隻有胸口隨著呼吸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醒了?”
一個冰冷、平靜、沒有絲毫情緒起伏的女聲突兀地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
陸凡嚇了一跳,眼珠猛地轉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房間一側光滑的白色牆壁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門洞。一個穿著黑色修身作戰服的女人走了進來。她身材高挑,步伐利落無聲,如同行走在暗影中的獵豹。臉上依舊戴著遮住口鼻的戰術麵罩,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正毫無波瀾地注視著床上的陸凡。
正是地鐵隧道裡那個射出致命一箭的女隊長。她的肩章上多了一個簡潔的銀色徽記——一個被荊棘纏繞的抽象數字“9”。
“感覺如何?”她停在床邊,居高臨下,眼神像手術刀一樣刮過陸凡暴露在凝膠外的皮膚。那些遍布全身、如同醜陋蜈蚣般的赤紅裂紋已經黯淡下去,變成了深褐色的疤痕,但依舊觸目驚心。
陸凡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沙礫,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氣音。一股強烈的虛弱感和眩暈感再次襲來。
女隊長似乎並不期待他的回答,目光掃過旁邊一台儀器上穩定跳動的微弱光點。“生命體征趨於平穩,但核心能量讀數依舊低於警戒線,細胞活性不足正常人的百分之十五。”她的聲音毫無波瀾,像是在宣讀一份實驗報告,“‘枯竭性能量反噬’,伴隨嚴重的內臟撕裂和神經灼傷。通俗點說,你現在的身體狀態,相當於一個被掏空了內臟、隻剩一口氣的百歲老人。”
百歲老人?陸凡心頭一沉。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卻連轉動脖子都困難。
女隊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知從哪裡拿出一麵小巧的、邊緣泛著金屬冷光的鏡子,舉到了陸凡麵前。
鏡子裡映出的那張臉,讓陸凡的呼吸驟然一窒!
那還是他的臉嗎?
眼窩深陷,皮膚鬆弛灰敗,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和乾涸的深褐色疤痕,像一張被揉搓過無數次、又被扔進火堆裡燎過的舊羊皮紙。嘴唇乾裂蒼白,沒有絲毫血色。最刺眼的是那頭頭發——原本烏黑的短發,此刻竟變得如同深冬荒野上的枯草,乾澀、灰白、毫無生機地貼在頭皮上!
鏡中之人,眼神渾濁呆滯,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死氣。
這……這就是強行開啟第五層血獄熔爐的代價?榨乾生命潛能,換來這副垂死的軀殼?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陸凡的心臟。
“看來你對自己的狀態有初步認知了。”女隊長收回鏡子,聲音依舊冰冷,“自我介紹一下。特勤九組行動隊隊長,林薇。這裡是九組位於地下的‘靜滯醫療區’。你,還有你那個同伴雷剛,目前處於九組的保護性監管之下。”
保護性監管?陸凡心中冷笑,這分明就是囚禁。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裡,可沒有絲毫保護的暖意,隻有冰冷的審視和探究。
“現在,陸凡先生。”林薇微微俯身,那雙銳利的眸子如同探照燈,牢牢鎖定陸凡渾濁的眼睛,“請你解釋一下,昨天晚上十點四十七分,在地鐵一號線廢棄區間隧道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懷裡那個滲出高危汙染物的外賣箱裡,裝的是什麼?那頭‘煉獄造物’的目標為什麼鎖定你?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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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陡然加重,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砸下。
“那股瞬間出現、瞬間消失、連‘蝕骨釘’能量場都為之扭曲的恐怖吸力,以及那個神秘消失、能級高到足以引發小範圍空間震蕩的‘定位信標’……它們,和你有什麼關係?”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冰冷的子彈,射向毫無反抗之力的陸凡。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核心,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房間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隻剩下儀器輕微的嗡鳴和陸凡自己微弱的心跳。
陸凡的腦子一片混亂。怎麼說?說九獄鎮魂塔?說幽嬛?說鬼帝血脈?說血獄熔爐?這些東西,聽起來比那些鬼物本身更像天方夜譚!說出來,恐怕下一秒就會被當成精神錯亂的汙染源處理掉!
他喉嚨裡發出更加急促的嗬嗬聲,試圖搖頭,卻牽動全身的傷處,一陣劇烈的咳嗽猛地爆發出來,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葉都咳出來,身體在凝膠裡痛苦地痙攣著。
林薇冷眼旁觀,沒有任何動作,直到陸凡的咳嗽漸漸平息,隻剩下粗重艱難的喘息。
“看來你的身體狀況暫時不適合詳細敘述。”林薇站直身體,語氣聽不出情緒,“沒關係,我們有時間。在你恢複之前,你的通訊設備、隨身物品,包括那頂頭盔,都將由九組進行深度分析。希望我們最終能得到一個彼此都滿意的答案。”
她轉身,走向門口,腳步依舊無聲。
“對了,”在門口停下,她沒有回頭,“你的同伴雷剛在隔壁,驚嚇過度,輕微腦震蕩,但比你強得多,至少頭發沒白。他醒來後,我們會單獨詢問。希望你們的‘口供’,能對得上。”
白色牆壁無聲地滑攏,隔絕了林薇冰冷的身影,也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純白的房間再次隻剩下陸凡一人,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冰冷的寂靜。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上來。身體像個破口袋,靈魂仿佛被抽乾,還被關在這個白色的籠子裡,麵對一個比鬼物更可怕的特勤隊長……
“嗬……咳咳……”
就在陸凡被這沉重的絕望壓得幾乎窒息時,一個虛弱到極點、卻依舊帶著標誌性嘲諷的禦姐音,如同遊絲般在他意識深處響起。
“看……看你這副……咳咳……要死不活的德性……真是……丟儘了……本座的臉……”
幽嬛!是幽嬛的聲音!
陸凡精神猛地一震!如同在溺斃的深淵抓住了一根稻草!雖然這稻草的口氣依舊欠揍。
“幽……嬛……”陸凡在意識裡艱難地回應,如同囈語,“你……你怎麼樣?”
“怎麼樣?”幽嬛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信號不良的老舊收音機,但那股刻在骨子裡的嘲諷勁兒一點沒少,“拜你這……廢物宿主……所賜……差點……跟著你一起……魂飛魄散……”
她似乎緩了口氣,聲音稍微連貫了一點,虛弱中透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和……咬牙切齒。
“強行抽取你那點可憐的……生命本源……加上阿斯莫德信標的狂暴能量……衝擊第五層封印……嘎嘎……那滋味……爽嗎?血獄熔爐的‘開爐禮’……夠不夠……勁爆?”
開爐禮?陸凡想起那靈魂被投入熔爐核心焚燒、撕扯、億萬鋼針穿刺的極致痛苦,身體下意識地在凝膠裡又抽搐了一下。
“現在知道怕了?”幽嬛捕捉到他的恐懼,虛弱地冷笑,“沒把你……當場燒成灰……算你祖墳冒青煙了……咳咳……本座積攢了……萬年的靈能……也差點……被那破爐子……抽乾……”
“第五層……開了?”陸凡更關心這個。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如果還沒成功,他真的可以去死了。
“哼……”幽嬛的聲音帶著一種複雜,既有一絲得意,又有濃濃的心疼主要是心疼她自己),“勉強……算是……撬開了一條縫……血獄熔爐……咳咳……功能初步激活……煉化效率……提升三倍……但也隻是……初步……”
她頓了頓,似乎在感知陸凡的身體狀態,然後發出一聲更加尖銳的嘲諷。
“看看你!本源枯竭!經脈寸斷!識海乾涸!靈魂之火跟風中的蠟燭似的!比剛進塔的時候還廢柴一百倍!現在彆說煉鬼,隨便來個遊魂野鬼都能把你當點心啃了!本座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你這麼個……”
幽嬛的抱怨戛然而止。
一股極其隱晦、冰冷、滑膩的意念,如同最陰毒的蛇,毫無征兆地從陸凡意識深處那扇剛剛被撬開一條縫的、通往第五層血獄熔爐的“門”後,悄然探了出來!
這意念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充滿硫磺與淫靡氣息的褻瀆感,與幽嬛的靈能波動截然不同!它如同冰冷的觸手,輕輕拂過陸凡虛弱不堪的意識邊緣。
一個低沉、充滿磁性、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欲望和貪婪的低語聲,直接在陸凡瀕臨崩潰的靈魂深處響起,帶著一絲玩味的嘲諷:
“可憐的小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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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並非幽嬛那種炸裂的禦姐音,而是更低沉、更慵懶、更……邪惡!
“竊取來的力量……好用嗎?”
這聲音如同魔咒,瞬間攫住了陸凡的全部心神!他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扔在冰原上,靈魂都在那冰冷的注視下瑟瑟發抖!
阿斯莫德!是那個地獄魔神阿斯莫德的魔念!它沒有被血獄熔爐徹底煉化!它竟然潛藏了下來!
“看看你這副孱弱的軀殼……”那魔念的低語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致命的毒刺,“如同風中殘燭……卑微又可笑……那點稀薄的帝血……連點燃熔爐的餘燼都不夠……”
一股冰冷滑膩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緩緩探向陸凡意識最深處、那代表著九獄鎮魂塔核心的微弱聯係!它仿佛在評估,在覬覦!
“不如……放棄抵抗……把你的身體……連同這座有趣的‘塔’……獻給吾……”
“吾賜你……真正的力量……永恒的生命……無儘的……”
“滾——!”
一聲尖銳到刺破靈魂的怒叱,如同九天驚雷,猛地炸響!是幽嬛!
一道極其稀薄、卻帶著煌煌帝威與無儘憤怒的金紅色光芒,如同垂死反擊的鳳凰,從陸凡意識深處爆發,狠狠撞向那道探出的魔念觸手!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寒冰上!那魔念發出一聲痛苦而怨毒的無聲嘶鳴,瞬間縮回了熔爐之門後的黑暗深處,消失不見。但那股冰冷的褻瀆感,如同殘留的毒氣,依舊縈繞在陸凡的意識邊緣,揮之不去。
“混賬東西!”幽嬛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憤怒和後怕,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色厲內荏,“竟敢……竟敢在本座眼皮底下……覬覦塔基!該死的阿斯莫德!等本座……恢複……定要將你煉成燈油……燒上一萬年!”
剛才那一下爆發,顯然耗儘了她最後一點力氣。她的聲音迅速微弱下去,帶著濃濃的疲憊。
“聽著……廢物宿主……”幽嬛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難以分辨,“那魔念……隻是暫時被驚退……它潛伏在……熔爐深處……像條毒蛇……隨時會咬你一口……你現在……太弱了……弱得連……當燈油的資格……都沒有……”
“儘快……恢複……一點力氣……然後……想辦法……進塔……一層時獄……哪怕十倍流速……也能爭取……喘息之機……不然……我們……都得……玩完……”
聲音徹底沉寂下去,無論陸凡如何在意識裡呼喊,都再無回應。幽嬛似乎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沉眠,以修複那瀕臨潰散的靈體。
純白的房間,死寂無聲。
身體如同被掏空的破麻袋,枯槁,白發,動彈不得。
靈魂深處,潛伏著來自地獄魔神的惡念毒蛇,虎視眈眈。
意識之中,唯一的依仗器靈陷入沉眠,油儘燈枯。
而房間之外,是冰冷審視、步步緊逼的特勤九組。
陸凡躺在溫涼的凝膠裡,感受著那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生命脈動,看著純白得令人窒息的天花板。
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和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