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星的黃昏總帶著一股鐵鏽燒熔的暖味。當最後一縷陽光從通風井的縫隙裡溜走，734號礦坑的臨時宿舍區亮起了零星的燈光——大多是礦燈改造的台燈，昏黃的光透過蒙著礦塵的窗戶，在地麵上投下不規則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雲錚推開家門時，養母正蹲在小煤爐前翻炒野菜。煤爐的火焰舔著鍋底，發出“劈啪”的輕響，一股淡淡的野菜香混著炭火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他身上的礦塵與疲憊。養父坐在桌邊，手裡拿著一塊磨得發亮的舊礦石，正用放大鏡仔細看著，見雲錚進來，便放下礦石，順手把桌上的搪瓷杯推過去：“剛晾好的涼白開，快喝口解解暑。”
搪瓷杯上印著“阿爾法礦業730號礦坑”的字樣，邊緣已經磕掉了一塊瓷，露出裡麵的黑鐵——這是養父十年前在礦難中救下一個工程師後，對方送的謝禮，也是家裡為數不多的“體麵”物件。雲錚接過杯子，仰頭喝了一大口，涼意在喉嚨裡散開，白天防禦演習帶來的不安，似乎也淡了些。
“今天演習沒出什麼事吧？”養母端著炒好的野菜走過來，把盤子放在桌中央——盤子是粗瓷的，邊緣有一道裂紋，裡麵的野菜綠油油的，還撒了一點碎鹽，這是礦星上難得的新鮮蔬菜，是養母在宿舍後麵的空地上偷偷種的。“我聽隔壁老吳說，演習比平時長了快二十分鐘，還聽見有人說什麼‘信號’，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雲錚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野菜，脆嫩的口感裡帶著一絲微苦，卻讓他覺得踏實。他搖了搖頭，沒提通訊裡聽到的“未知生物信號”——不想讓養父母擔心：“沒什麼，就是加了個‘礦道漏水’的新科目，所以慢了點。周軍官說就是走個流程，讓大家熟悉一下。”
養父歎了口氣，拿起桌上的壓縮餅乾，掰成三塊，分彆放在三個盤子裡——這是今天礦場發的福利，比平時的劣質營養液要頂餓。“流程歸流程，你自己在礦上要多留心。”他把最大的一塊推到雲錚麵前，指尖劃過餅乾的紋路，“我年輕時在729號礦坑，也遇到過一次‘流程’演習，結果演習結束第二天就塌了礦道，死了五個兄弟……那時候要是有人多留個心眼，說不定就能少點傷亡。”
養母在旁邊點頭，給雲錚碗裡添了一勺野菜湯：“你爸說得對，彆總覺得危險離咱們遠。前兩天我去洗衣房，聽見兩個保安說‘太空港最近走了好幾艘運輸艦’，還說‘上麵讓準備撤離名單’——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咱們得提前做打算。”
雲錚的筷子頓了頓，心裡又想起白天演習時周凱的反常。他看著養父母擔憂的眼神，把到了嘴邊的疑問又咽了回去，轉而笑著說：“放心吧，我每天都檢查設備，有什麼不對勁我第一時間就能發現。等我再攢兩個月工資，咱們就去申請調去735號礦坑——聽說那邊的環境比這邊好，工資也高，到時候我再給你們買台新的營養合成機，不用總吃野菜。”
這是他藏在心裡很久的計劃。735號礦坑在礦星的另一側，靠近太空港，雖然也是礦業星球，但據說財團在那邊投入了更多設備，礦工的宿舍有正經的空調，甚至能買到新鮮的水果。他原本想等下個月發了獎金就跟養父母說，現在借著話題提出來，看著養父母眼裡亮起的光，心裡也跟著暖了起來。
“好啊，”養母的眼角笑出了細紋，“到時候我就在宿舍後麵種點番茄，你小時候在地球老家吃過的那種，紅紅的，甜甜的……”她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地球是養父母的故鄉，也是雲錚從未見過的地方，隻在他們的描述裡知道，那裡有藍色的天空、綠色的草地，還有不用靠營養液就能活下去的日子。
養父拍了拍養母的手，又看向雲錚：“不管去不去735號，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機器壞了能修，人要是出事了，就什麼都沒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屬片，遞給雲錚——那是一塊磨平的鐵礦碎片，上麵刻著一個簡單的“錚”字，“我今天在礦道裡撿的，你帶著，就當是個念想。”
雲錚接過金屬片，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讓他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他把金屬片放進工裝內側的口袋，緊緊貼著能量手環——一個是養父母剛送的念想，一個是他們留下的遺物，都帶著家的溫度。
晚餐在安靜的閒聊中結束。養母收拾碗筷時，養父給雲錚講起他年輕時在礦星的故事：比如第一次見到蟲族甲殼時的恐懼，比如和養母在廢棄礦道裡躲風暴的經曆，比如曾經一起乾活的老兄弟，後來因為礦難走了……那些故事雲錚聽了很多遍，卻每次都聽得很認真，仿佛能透過這些話，看到養父母曾經的日子。
夜深時，雲錚送養父母回房間。路過客廳時，他抬頭看向窗外——鐵鏽色的天空裡，居然出現了幾顆微弱的星光，像被遺忘的碎鑽，在黑暗中閃爍。這是他來礦星七年，第一次見到星光。養母也看到了，忍不住感歎：“沒想到礦星也能看到星星，跟地球老家的星星一樣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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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錚站在窗邊，看著那幾顆星光，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安寧。他想起白天的防禦演習、周凱的反常、養父母的擔憂，還有能量手環裡的異常信號——這些纏繞在他心裡的疑問，似乎都被這難得的星光暫時撫平了。他甚至覺得，也許那些“異常”真的隻是自己想多了，也許他們真的能順利調去735號礦坑，過上安穩的日子。
“早點睡吧，媽。”雲錚幫養母拉上窗簾，“明天我還要早起檢查設備。”
“好，你也早點睡，彆總熬夜修你的那些零件。”養母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回了房間。
雲錚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裂縫。窗外的星光透過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他摸了摸手腕上的能量手環，又摸了摸口袋裡的金屬片，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笑。
他不知道的是，這是他和養父母最後一次一起吃晚餐，這是礦星最後一次有這樣平靜的夜晚。那幾顆微弱的星光，不是希望的預兆，而是災難來臨前最後的溫柔——當第二天的黃昏降臨，蟲族的鐮刀會劃破這鐵鏽色的天空，將所有的平靜與溫情，都撕成碎片。
黑暗中，雲錚漸漸睡去，臉上還帶著對未來的憧憬。手腕上的能量手環安安靜靜地貼著皮膚，像在守護著這最後的平靜，也像在等待著那個注定到來的、血色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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