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員大會帶來的低氣壓,像一層厚重的、濕冷的棉被,嚴嚴實實地覆蓋在“卷王之王”科技公司的每一個角落。趙乾那番關於“奉獻精神”和“奮鬥者文化”的激昂演說,並未能如他所願地凝聚人心,反而像一瓢冷水,澆熄了許多人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的星火,隻剩下冰冷的現實和無聲的抗拒。
散會後,員工們沉默地回到各自的工位,沒有人討論,沒有人交流,連平時最活躍的“茶水間聯盟”也陷入了死寂。一種心照不宣的壓抑在空氣中彌漫,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著那份被強行灌輸的“覺悟”。
林眠團隊所在的區域,相對而言還保留著一絲生氣。他們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工作,討論問題時聲音不高卻清晰,到了午休時間,也有人會自然地起身活動、閉目養神。但這種“正常”,在周圍一片死氣沉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紮眼,也引來了更多複雜難辨的目光。有羨慕,有不解,也有隱藏在麻木之下的、悄然滋生的不滿——憑什麼他們可以例外?
而壓力最大的,莫過於蘇早的團隊。
作為“磐石二期”項目的核心攻堅力量之一,他們被趙乾點名要求“必須做出表率”,全員無條件執行《特殊考勤管理辦法》。散會時,趙乾甚至特意走到蘇早麵前,皮笑肉不笑地“勉勵”了幾句:“蘇總監,你的團隊是公司的尖刀,關鍵時刻,可要頂住壓力,帶個好頭啊。”
蘇早當時隻是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表情,也沒有說話。
回到團隊區域,她依舊保持著慣常的冷靜和專業,迅速分配任務,檢查進度,語氣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波瀾。但她周身散發出的那股低氣壓,以及比平時更加緊抿的唇線,還是讓熟悉她的團隊成員感到了不同。
她選擇了沉默。
在這種高層激烈對抗、局勢不明朗的時刻,作為夾在中間的項目負責人,任何公開的表態都可能帶來不可預料的後果。她需要穩住自己的團隊,保證項目不至於徹底停擺,這既是她的職責,也可能是一種……在風暴中求存的無奈策略。
然而,她的沉默,並無法抵消那紙通知帶來的實質性傷害。
高壓之下,第一個出現問題的,是團隊裡的資深後端工程師,老張。
老張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技術紮實,性格沉穩,是團隊裡的定海神針之一。他家裡有兩個正在上學的孩子,還有需要贍養的老人,是典型的中年頂梁柱。為了那份豐厚的項目獎金,也為了不被邊緣化,他幾乎是拚了命地在加班。
連續近一個月的高強度工作,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時,加上精神高度緊張,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下午三點多,正在敲代碼的老張突然感覺一陣劇烈的頭暈,眼前發黑,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旁邊的同事及時發現不對,趕緊扶住了他。
“老張!你怎麼了?”
“臉色好白!快,扶他坐下!”
“要不要叫救護車?”
一陣小小的騷動引起了蘇早的注意。她快步從自己的獨立玻璃間裡走出來,看到被同事攙扶著、額頭滲出冷汗、嘴唇發紫的老張,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怎麼回事?”蘇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蘇總監,老張他……好像不太舒服,頭暈得厲害。”一個組員連忙彙報。
蘇早蹲下身,查看老張的情況:“張工,能聽到我說話嗎?感覺怎麼樣?”
老張虛弱地擺了擺手,聲音氣若遊絲:“沒……沒事,蘇總監,就是有點暈……歇會兒就好,歇會兒就好……”他掙紮著想站起來,證明自己沒事,卻一陣天旋地轉,又跌坐回去。
“彆動!”蘇早按住他,語氣不容置疑。她立刻對助理吩咐:“打行政部電話,叫公司醫務室的醫生馬上過來!另外,聯係老張的緊急聯係人!”
她的指令清晰果斷,但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很快,醫務室的醫生趕來,做了簡單的檢查,測量了血壓和心率。
“血壓很高,心率過速,是過度疲勞和緊張導致的突發性症狀,必須立刻休息,最好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醫生皺著眉頭說道,語氣嚴肅。
行政部的人也來了,協助聯係了老張的妻子。
老張被扶到休息室的沙發上躺下,等待他妻子來接。他閉著眼睛,眉頭緊鎖,臉上毫無血色,那副虛弱的樣子,與平時那個沉穩可靠的技術骨乾判若兩人。
蘇早站在休息室門口,看著裡麵的一幕,雙手在身側悄然握緊。老張是團隊裡的老員工,一向兢兢業業,如今卻被逼到這個樣子。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和憤怒在她胸中翻湧。
團隊成員們圍在周圍,臉上都帶著擔憂和後怕。
“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第三個了……”
“前天測試組的小王也是,胃疼直接去了醫院。”
“再這樣下去,誰扛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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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總監,我們……”
議論聲很低,卻像一根根細針,紮在蘇早的心上。她何嘗不知道團隊已經瀕臨極限?但她能做什麼?像林眠一樣公然對抗?且不說她是否有林眠那樣的底氣和“豁免”條件,她的團隊是項目核心,一旦她站出來,趙乾的怒火會立刻將她和她整個團隊吞噬。項目可能停滯,團隊可能被拆分,後果不堪設想。
她的沉默,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煎熬。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麵對團隊成員,聲音儘量保持平穩:“大家都回到崗位上去,張工這裡有人照顧。手上的工作,能緩的稍微放一放,注意休息,感覺身體不適立刻報告,不要硬撐。”
她的叮囑帶著關切,卻也無法改變必須繼續加班的事實。
團隊成員們默默地散開,回到各自的工位,但氣氛明顯更加低迷。一種兔死狐悲的絕望感,在無聲地蔓延。
蘇早沒有立刻離開,她靠在休息室外的牆壁上,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感受著從心臟深處傳來的、一陣陣冰冷的疲憊。陽光從走廊儘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她腳下投下孤單的影子。
她能穩住項目,能安撫團隊,卻無法對抗那自上而下的、冰冷的製度暴力,也無法緩解團隊成員身體和精神上承受的雙重折磨。
林眠的身影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他那公開的、強硬的反抗,像一道刺目的光,照出了她此刻處境的可悲與無奈。
選擇沉默,或許能求得一時的安穩,但代價是什麼?是老張這樣倒下的員工?是團隊日益消磨的士氣和健康?還是她自己內心逐漸累積的負罪感?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壓力已經大到讓她快要無法呼吸。而團隊的崩潰,似乎隻是時間問題。
走廊裡空無一人,隻有她沉重的呼吸聲,和遠處辦公區傳來的、象征性的鍵盤敲擊聲。
這沉默,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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