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懶洋洋地掛在天上,曬得人骨頭縫裡都透著股慵懶勁兒。李家院裡,醃菜的活兒告一段落,兩口大缸封了蓋,沉甸甸地蹲在院角。空氣裡還殘留著鹽粒和菜幫子的混合氣味。
李鳳蘭坐在門檻上,手裡拿著把豁口的小刀,慢悠悠地削著一個蔫巴的土豆,準備做午飯。趙春花在灶台前刷鍋,張秀芬在屋裡收拾。孩子們安靜了些,鐵蛋蹲在地上用樹枝畫圈圈。
隔壁院裡,突然傳來一陣刻意的、拔高了八度的說笑聲,像砂紙磨著鐵皮,刺耳得很。
“哎喲!我的美玉!慢點慢點!水桶沉!彆閃了腰!”是劉寡婦劉巧嘴那標誌性的尖嗓子。
李鳳蘭眼皮都沒抬,繼續削她的土豆皮。
“娘!沒事兒!這點活算啥!”一個年輕些、帶著點嬌氣的聲音響起,是劉美玉。
緊接著,隔壁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劉美玉拎著個木桶,扭著腰走了出來。她身上穿了件半新的紅褂子,顏色是那種洗過幾次、有點發白的洋紅,領口和袖口還繡著幾朵俗氣的粉花。褂子有點短,露出一截洗得發白的藍布褲腰。她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在腦後挽了個髻,插了根磨得發亮的銅簪子。
她拎著桶,一步三搖地往村頭水井那邊走,路過李家院門口時,還故意放慢了腳步,挺了挺胸脯,把那件紅褂子繃得更緊了些。
牆頭上,劉寡婦的腦袋又探了出來,臉上堆著誇張的笑,眼睛卻斜睨著李家院裡,聲音拔得更高,生怕彆人聽不見:
“哎呀呀!瞧瞧我們美玉!這身段!這模樣!嘖嘖嘖!天生的城裡人胚子!穿啥都好看!不像有些人家的閨女啊……”
她故意拖長了調子,聲音裡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惡毒:
“嫁出去就潑出去的水!連個水花都濺不回來!爹娘死了都不知道回來哭兩聲!嘖嘖嘖……白養那麼大!賠錢貨!”
這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無比地捅進了李家院裡!
趙春花手裡的鍋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張秀芬從屋裡探出頭,臉色煞白。連削土豆的李鳳蘭,手裡的動作都猛地一頓!豁口的小刀在土豆上劃出一道深痕!
劉寡婦這話,明晃晃指的就是李家嫁出去的三女兒王小芬!嫁到鄰村周家,就隔了十幾裡路,卻遲遲不歸家!劉寡婦這是在往李鳳蘭心口最深的傷疤上撒鹽!還撒辣椒麵!
院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壓抑的怒火,像地底奔湧的岩漿,在李鳳蘭胸腔裡瘋狂衝撞!她慢慢抬起頭,渾濁的老眼看向院門口那個扭捏作態、穿著紅褂子的劉美玉,又掃向牆頭上那張寫滿惡毒和得意的臉。
劉美玉似乎感受到了那冰冷的目光,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瞥了一眼李家院裡,眼神裡帶著一絲輕蔑和挑釁,隨即又扭過頭,拎著桶,繼續一步三搖地往前走,那紅褂子在灰撲撲的村道上,像塊招搖的抹布。
劉寡婦還在牆頭上喋喋不休:“美玉啊!慢點走!彆累著!你那細皮嫩肉的!哪能乾這粗活!將來可是要嫁城裡享福的!不像有些人,天生就是刨土的命!生的閨女也是……”
“劉寡婦!”
一聲炸雷般的怒喝,猛地從李家院裡炸響!震得牆頭的灰都簌簌落下!
李鳳蘭“騰”地站起身!手裡的土豆和豁口小刀“啪嗒”掉在地上!她幾步衝到院門口,叉著腰,像一尊怒目金剛,堵在路中間!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還沒走遠的劉美玉,聲音像冰碴子摩擦:
“站住!”
劉美玉被她吼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李鳳蘭那張鐵青的臉,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李……李奶奶……您……”
“李奶奶?不敢當!”李鳳蘭冷笑一聲,聲音尖利得像刀子,“我李鳳蘭命硬!克夫克子!可不敢當你這‘城裡人胚子’的奶奶!怕折了你的福氣!”
她往前一步,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劉美玉身上那件紅褂子:
“紅褂子?”
“嗬!”
“這褂子……是前年供銷社處理布頭做的吧?”
“洗了幾水?色都掉成老母豬皮了!”
“領口那花?繡得跟雞爪子撓的似的!”
“還有那袖口……”
李鳳蘭猛地提高音量,聲音像破鑼一樣響徹整個村巷:
“劉美玉!把你那紅褂子撩起來!讓大夥兒瞧瞧!那後擺上!是不是還打著塊藍補丁?!嗯?!拿你爹的破褲衩子補的吧?!窮酸得連塊囫圇布都扯不起!還在這裝城裡小姐?!呸!”
“轟——!”
圍觀的人群瞬間炸了鍋!目光齊刷刷聚焦在劉美玉的後擺上!
“哎喲!真有塊補丁!”
“藍的!還挺大!”
“哈哈哈!拿褲衩子補褂子?真有她的!”
“還城裡人胚子?笑死人了!”
劉美玉的臉“唰”一下漲得通紅!像被人當眾扒了衣服!她手忙腳亂地想拽衣擺遮住那塊補丁,可越拽越亂,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你胡說!沒有!沒有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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