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蘭拒了張大壯親事的消息，像長了腿的耗子，沒半天功夫就鑽遍了小興屯的犄角旮旯。村東頭老榆樹底下，又成了閒話簍子們紮堆的地界兒。
劉寡婦劉巧嘴，正唾沫橫飛地跟蹲牆根曬太陽的李滿倉嚼舌根子。她拍著大腿，一臉“我早知道”的得意：
“嘖嘖嘖！李滿倉！瞅見沒？我說啥來著？李婆子！心氣兒高著呢！眼珠子長在腦瓜頂上！一個寡婦老婆子！窮得叮當響！還當自個兒是地主婆呢？挑三揀四！”
她壓低聲音，帶著一股子惡毒的酸勁兒：
“張大壯那後生！多好的勞力！黑點咋了？黑漢子有力氣！能掙工分！能養家！她李鳳蘭倒好！一句‘閨女不樂意’就給撅回來了！呸！裝啥大瓣蒜！”
“我看啊……”劉寡婦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聲音拔高了幾分，故意讓周圍豎耳朵的人都聽見，“她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讓她家那個小梅攀高枝呢！攀城裡人！攀吃商品糧的！攀軍官！攀乾部！也不撒泡尿照照！她家那窮酸樣！那小梅……嘖嘖嘖……也就臉蛋子還湊合！能當飯吃？攀高枝？摔不死她！”
李滿倉蹲在牆根，叼著根草棍，撓了撓花白的頭發，悶聲悶氣地嘟囔：“攀……攀啥高枝？張後生……不挺好嗎？黑點……黑點怕啥？俺年輕時候也黑……”
“好啥好？！”劉寡婦尖聲打斷他，唾沫星子差點噴他臉上，“好能入得了李婆子的眼？人家心氣高！惦記著攀龍附鳳呢！哼！等著瞧吧！攀不上高枝！摔個狗啃泥！到時候哭都找不著調門！”
她越說越來勁，聲音尖利得像錐子：
“就她家那窮窩！破房子漏風！炕席露窟窿！孩子穿得跟叫花子似的！還攀高枝？攀個屁！攀糞堆還差不多！她李鳳蘭就是褲襠裡拉胡琴——扯淡扯出花來了！”
“誰褲襠裡拉胡琴？！”
一聲炸雷般的怒喝，猛地從人群後頭炸響！震得老榆樹上的老鴰都“嘎”一聲飛了！
人群“嘩啦”一下散開一條道！
李鳳蘭像一尊怒目金剛，杵在道當間兒！她裹著那件露棉絮的舊棉襖，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支棱著，一雙眼睛裡燃燒著熊熊怒火！她剛從自留地摘菜回來，挎著個破筐，正好撞上這出！
劉寡婦嚇得一哆嗦，手裡的瓜子都撒了！她看著李鳳蘭那雙要吃人的眼睛，心裡發虛，嘴上卻硬：“咋……咋地？我說錯了嗎？張大壯多好的後生！你……”
“我啥我？！”李鳳蘭幾步衝到劉寡婦跟前，破筐往地上一墩！枯瘦的手指頭差點戳到劉寡婦鼻尖上！聲音像冰碴子摩擦：
“劉巧嘴！你那張破嘴！是糞坑裡泡大的？！還是讓老鴰屎糊住了？！一天不噴糞你就渾身刺撓是吧？！”
“我閨女嫁不嫁人！嫁誰！關你屁事？！吃你家苞米了？！喝你家井水了？！還是刨你家祖墳了？！輪得到你個褲襠裡生蛆的爛貨在這嚼舌根子？！”
劉寡婦被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強撐著嚷嚷：“我……我是為你好！不識好人心！張大壯……”
“張大壯好！你咋不把你家劉美玉嫁過去？！”李鳳蘭厲聲打斷，聲音陡然拔高，像破鑼一樣響徹整個村頭：
“攀高枝？！攀你娘個腿！”
“我李鳳蘭嫁閨女！不看臉黑臉白！不看家窮家富！就看閨女樂不樂意！”
“閨女不樂意！他就是鑲金邊！貼銀箔！我李鳳蘭也瞧不上！”
“閨女樂意！他就是個要飯花子！我李鳳蘭也認！”
“這叫當娘的心！”
“懂不？！你個賣女求榮的老虔婆！”
“你……你血口噴人！”劉寡婦氣得渾身哆嗦，指著李鳳蘭尖叫，“誰賣女求榮了？！你……”
“誰賣誰知道！”李鳳蘭往前一步，一雙眼睛像兩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在劉寡婦臉上：
“劉巧嘴！你當大夥兒眼都瞎了？！耳都聾了？！”
“你整天攛掇你家劉美玉！穿紅掛綠！搔首弄姿！村東頭晃到村西頭！供銷社門口蹲！技術員跟前蹭！乾啥呢？！”
“不就想攀高枝？！攀城裡人？！攀吃商品糧的？！攀軍官？！攀乾部？！”
“攀上了嗎？！”
“人家正眼瞧你閨女了嗎？！”
“呸！”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家那老鴰窩！能飛出金鳳凰？！做夢吧你！”
“一身騷腥氣！隔著二裡地都能熏死人！還攀高枝？！攀糞堆都嫌你臭！”
“轟——！”
人群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