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像無數條冰冷的鞭子,抽打著屯口那棵光禿禿的老榆樹,枯枝在寒風中發出淒厲的嗚咽。王六子,像一截被凍僵的木頭橛子,僵立在風雪中。茫然地望著眼前這張沾滿淚水和冰碴、寫滿“無助”和“冤屈”的臉。柳眉那撕心裂肺的哭訴,像無數隻冰冷的小爪子,撓著他那顆早已被欺騙和羞辱碾碎、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懺悔”攪得七葷八素的心。
“六子,我真沒法子了……”柳眉枯瘦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像被逼到懸崖邊的小獸,“那文工團的領導不是人!!”
“他……他看我一個人……沒依沒靠……”
“就……就起了歪心思!!”
“老……老想……動手動腳!!”
“我……我躲都躲不開!!”
“晚上……都不敢睡覺!!”
“門……門閂都插三道!!”
“還……還怕他撬門!!”
“我……我實在……實在待不下去了!!”
“再待下去……”
“我……我就毀了!!”
“徹底毀了!!!”
她猛地抬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淚水像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下!混著鼻涕!糊了一臉!凍成冰殼!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王六子破棉襖的袖口!指甲深深掐進粗糙的棉布裡!聲音帶著一種瀕死的顫抖和一種孤注一擲的哀求!
“六子!!”
“你……你得幫幫我!!”
“就……就這一回!!”
“我……我偷跑出來……”
“身無分文……”
“連……連回地區的車票錢……都沒有……”
“我……我得去地區!!”
“去告他!!”
“去告那個畜生!!”
“給我自己……討個公道!!”
“你……你借我點錢……”
“就……就幾塊錢……”
“夠買車票就行……”
“等我……等我告倒了那個畜生……”
“我……我一定回來!!”
“加倍還你!!”
“把……把以前欠你的……糧票……襯衫……都還上!!”
“我……我柳眉……說話算話!!”
“對天發誓!!”
“要是……要是騙你……”
“天打五雷轟!!”
“不得好死!!!”
風雪嗚咽著,卷起地上的雪沫,撲打在兩人身上。柳眉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像一片隨時會被狂風撕碎的枯葉。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透過朦朧的淚光,死死盯著王六子,眼神裡充滿了無儘的恐懼、絕望和一種令人心顫的孤注一擲的“真誠”。那淒厲的詛咒,像淬了毒的冰錐子,狠狠紮在王六子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王六子身體猛地一顫!那點被風雪凍住的茫然,瞬間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憐憫取代!領導騷擾?!動手動腳?!晚上不敢睡覺?!門閂插三道?!還要去地區告狀?!!
一股混雜著憤怒、心疼和一種被責任感驅使的衝動!像滾燙的岩漿!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猶豫和警惕!燒得他渾身血液沸騰!燒得他喉嚨發緊!眼眶發酸!差點就要被那洶湧的淚水衝垮了堤壩!!
他手!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洇濕了破棉襖!喉嚨裡“嗬嗬”作響!像破風箱漏氣!他想怒吼!想咆哮!想抄起家夥去縣文工團砸了那個畜生的狗頭!可看著柳眉那張沾滿淚水和冰碴、寫滿恐懼和“無助”的臉,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訴和,那毒誓他胸腔裡那團燃燒的怒火瞬間,化作了一股滾燙的保護欲!!
“走!!”王六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帶著破釜沉舟狠勁的低吼!臉上肌肉緊繃!眼睛裡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他猛地轉身!!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頂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李家新屋的方向!沒命地狂奔!風雪卷起他的破棉襖下擺!像一麵黑色的破旗!
柳眉臉上,淚水瞬間止住!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那點深藏的恐懼和“無助”,瞬間被一種難以抑製的、淬了毒的……狂喜取代!像餓狼看見了肥肉!她枯瘦的手,死死攥緊紅圍巾!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腳步輕快!像踩在棉花上!
衝進李家院門!衝過堂屋!王六子像一陣黑色的旋風!直奔東廂第三間他那間“狗舔的還乾淨”的小屋!小屋低矮陰暗,一股濃烈的乾蘑菇和硝皮子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牆角堆著些雜物,光禿禿的土炕上,鋪著一領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破炕席。
王六子,衝到炕沿邊。手,顫抖著!像捧著稀世珍寶!極其小心地!掀開炕席的一角!露出底下壓著的一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四四方方的小包!油紙被摩挲得發亮,帶著體溫。
他枯瘦的手指,哆嗦著!一層一層!剝開那層油紙!動作緩慢而鄭重!像在開啟一個關乎生死的秘密!
油紙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