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頭爬得老高，慘白的光線像摻了水的稀粥，透過新糊的、白得晃眼的窗戶紙，斜斜地灑進李家西廂房。光線不強，沒什麼暖意，卻足夠照亮這間還帶著新屋特有的、混合著石灰、濕泥和鬆木清香氣息的小屋。空氣裡那股子刺鼻的生澀味兒淡了許多，被一種乾燥的、帶著塵土氣的沉靜取代。
西屋的土坯炕上，鋪著一領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炕席。席麵抹得溜光水滑，冰涼梆硬，還沒被煙火氣徹底焐熱。王小芬，盤腿坐在炕沿邊。一雙眼睛低垂著，目光專注地落在手裡那塊靛藍色的粗布上。手，捏著一根閃亮的縫衣針，針尖上穿著灰撲撲的棉線。她的動作還有些僵硬，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和一種久未操持的生疏。針尖穿過厚實的粗布，發出“噗噗”的沉悶輕響。每縫幾針，枯瘦的手指就微微顫抖一下，針腳走得歪歪扭扭，粗細不均。但她縫得很慢，很仔細，眼睛死死盯著針尖，像在完成一件極其神聖的使命。
她在縫一個書包。給春丫縫的。
春丫縮在炕梢，抱著那個洗得發白的破布娃娃，小腦袋枕在娘佝僂的腿上。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娘手裡那塊漸漸成形的藍布，小臉上寫滿了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新糊的窗戶紙透進慘白的光線，照在她凍得通紅的小臉上，也照在她娘、布滿深刻皺紋的側臉上。
屋門“吱呀”一聲輕響，被緩緩推開。趙春花，端著一個洗得發白、邊沿磨得溜光的柳條笸籮，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笸籮裡裝著針頭線腦、碎布頭、頂針和一把磨得鋥亮的舊剪刀。她渾眼睛掃了一眼炕上專注縫補的王小芬和依偎在旁的春丫，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嘴角那兩道深刻的皺紋極其細微地鬆弛了一分。她沒說話，，走到炕沿另一邊，也盤腿坐了下來。動作帶著一股子長年累月勞作的沉穩和利索。
她把笸籮放在腿邊，枯瘦的手從裡麵摸出一件磨破了袖口、沾著灰漿和汗漬的舊棉襖。那是王四喜的。她拿起針線，手指捏著針，動作麻利地穿上線。眼睛掃過棉襖袖口磨破的地方，嘴角抿了抿。隨即，針尖便飛快地、帶著一種熟稔的韻律，在破口處穿梭起來。“嗤啦……嗤啦……”針線穿過厚實的棉布，發出細密而均勻的聲響，比王小芬那“噗噗”的悶響要利落得多。
屋裡很靜。隻有針線穿過布料的細微聲響，在乾燥的空氣裡低低地回蕩。王小芬“噗噗”的悶響，趙春花“嗤啦嗤啦”的細密聲響，交織在一起，像一首低沉而平和的催眠曲。陽光透過窗戶紙，在地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光斑裡，細小的塵埃在無聲地飛舞、旋轉，像無數個微小的生命在寂靜中律動。
王小芬一雙眼睛，依舊專注地盯著手裡的針線和藍布。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嘴角那兩道深刻的皺紋，極其細微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冰河解凍，露出一絲深藏的暖意。她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藍布粗糙的表麵。那靛藍色，是李鳳蘭用係統獎勵的布票咬牙扯的。說是給春丫上學用。上學,屯子裡沒小學，得走三裡地去鄰村。春丫能去上學了像城裡孩子一樣識字念書……
這個念頭，像一顆微小的火星，在她死寂的心湖裡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她手，捏著針，動作似乎穩了一分。針腳似乎也直溜了一點。
趙春花一雙眼睛，掃過王小芬手裡那個歪歪扭扭的書包雛形，又掃了一眼依偎在她腿邊、睜著大眼睛的春丫。臉上，那層常年緊繃的、帶著風霜的硬殼，似乎也極其細微地柔和了一分。她枯瘦的手，依舊飛快地縫補著棉襖的破口，針尖在棉布上跳躍，帶著一種踏實的、充滿煙火氣的力量。
春丫把小腦袋在娘腿上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烏溜溜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娘手裡漸漸成形的藍布書包，一會兒看看二嬸手裡飛快穿梭的針線。小臉上那點期盼，漸漸化開，變成一種懵懂的、安心的寧靜。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像兩隻困倦的蝴蝶。慢慢地，慢慢地，小腦袋歪在娘的腿上，烏溜溜的大眼睛緩緩合上，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睡著了。
王小芬一雙眼睛，極其緩慢地抬起，掃過女兒熟睡的小臉。臉上，肌肉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枯瘦的手，無意識地抬起，極其輕柔地、極其笨拙地，拂開春丫額前散落的一縷碎發。動作僵硬，帶著一種久違的、近乎陌生的溫柔。
趙春花一雙眼睛，也掃了過來。嘴角，那絲細微的弧度，又深了一分。她沒說話，隻是手裡的針線，縫得更快、更密了。“嗤啦嗤啦”的聲響，像最輕柔的安眠曲，在靜謐的屋子裡低低地回蕩。
慘白的秋陽，透過新糊的窗戶紙，靜靜地灑在土炕上。灑在王小芬佝僂的背上，灑在趙春花臉上，灑在春丫熟睡的小臉上。灑在那塊歪歪扭扭的藍布書包上，灑在那件縫補著的舊棉襖上。空氣裡彌漫著粗布、棉線和陽光混合的、乾燥而溫暖的氣息。新屋裡那股子冰冷的空曠和生澀，似乎被這細密的針腳、這均勻的呼吸、這慘淡卻真實的陽光悄然焐熱了一角。
沒有言語。
隻有針線穿過布料的細微聲響。
隻有陽光裡塵埃無聲的舞蹈。
隻有一種……
深沉的……
踏實的……
靜謐的……
安詳。
【新居安定！家庭和睦！隱形獎勵發放：現金20元！布票5尺！微量家庭幸福感與精神恢複力大幅提升隱性）！壽命+22天！】
【當前剩餘壽命：10個月零11天！】
李鳳蘭，站在堂屋門口。一雙眼睛，平靜地掃過西廂房裡那幅靜謐的畫麵。臉上，那兩道深刻的皺紋，極其細微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冰河解凍，露出一絲深藏心底的、滾燙的暖流。她枯瘦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門框。一雙眼睛裡，那點銳利的寒光悄然褪去，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被悄然撫慰的寧靜。她沒進去。隻是，轉過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堂屋當間兒。嘴角，那絲細微的弧度，久久沒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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