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喧鬨徹底歇了。地裡的苞米杆子、高粱茬子光禿禿地杵著,像一排排剃了頭的兵。風刮過空曠的田野,卷起乾燥的塵土和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往人脖領子裡鑽。天高了,雲淡了,日頭光懶洋洋地曬著,空氣裡飄著一股子混合著乾草、泥土和點淡淡糧食香氣的味兒。屯子裡,一年到頭最閒散的光景到了。
王六子王六子脫了乾活時那身沾滿泥漿汗水的破褂子,換了件洗得發白、還算乾淨的藍布夾襖,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精瘦黝黑的小臂。他背著一個用破麻袋改的大褡褳,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乾燥硬實的土路,朝著河灘那片部隊撤走後的營地走去。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像尋寶似的掃視著營地。
營地裡一片狼藉,比春天時更顯破敗。拆剩下的帳篷架子歪得更厲害了,鏽蝕的鐵絲網耷拉著。地上散落著更多被風刮來的枯枝敗葉,也掩蓋不住那些壓扁的罐頭盒、生鏽的鐵疙瘩——廢棄的炮彈殼。空氣裡那股淡淡的硝煙味幾乎散儘了,隻剩下塵土和鐵鏽的氣息。
王六子臉上沒啥表情,可那雙眼睛裡卻閃著光。農閒了,正是找點進項的好時候。他蹲下身,也不嫌臟,伸手就從枯葉堆裡扒拉出一個鏽跡斑斑、但還算完整的軍用罐頭盒。拿在手裡掂量掂量,又用袖子使勁擦了擦盒身上的泥汙,露出上麵模糊的洋碼字和軍徽圖案。他咧了咧嘴,順手就把罐頭盒扔進了背上的大褡褳裡。
“六子!又跑這兒撿破爛來啦?”一個粗嘎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是屯裡的光棍漢孫老蔫,他正縮著脖子,抄著手,在另一堆垃圾裡用腳扒拉著,腳邊也堆著幾個罐頭盒。
“孫叔,您老也閒不住啊?”王六子嘿嘿一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這哪是破爛?農閒了,這都是能換鹽換針線的寶!”
“寶?”孫老蔫撇撇嘴,用腳尖踢了踢腳邊的罐頭盒,“這玩意兒除了賣廢鐵,還能乾啥?能值幾個大子兒?還不夠買盒洋火的!”
“賣廢鐵?”王六子搖搖頭,一副“你不懂行”的表情,“那才值幾個錢?孫叔,您看這鐵皮,”他拿起一個罐頭盒,用手指彈了彈,發出“鐺鐺”的脆響,“厚實!比咱供銷社賣的薄鐵皮強多了!拿回去讓村東頭老鐵匠敲打敲打,做個結實耐用的煙盒、針線盒、裝個旱煙葉子,不比那紙糊的強百倍?再不濟,剪開了補個鍋底、補個盆,那也是頂好的料子!省得花錢買新的!”
孫老蔫眨巴眨巴眼,半信半疑:“真……真能行?老鐵匠肯給做?”
“咋不行?”王六子湊近了些,“給點工錢唄!或者拿兩個罐頭盒頂工錢!老鐵匠也閒著呢,巴不得有點活計!您想想,做個煙盒,能用好幾年!不比您那破紙盒子強?”
“那……那倒也是……”孫老蔫琢磨著,眼神活泛了點。
“還有呢!”王六子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我聽說,縣裡有人專門收這種老軍用的罐頭盒,洗乾淨了,一個能換仨雞蛋呢!”
“仨雞蛋?!”孫老蔫眼珠子瞪圓了,看著地上那幾個鏽盒子,像看金元寶,“乖乖!這……這破鐵片子這麼值錢?”
“嘿嘿,”王六子得意地笑了笑,“這就叫變廢為寶!孫叔,您慢慢撿,我去那邊看看。”他說完,不再理會孫老蔫,背著他的大褡褳,朝著營地深處一堆黑乎乎的東西走去。
那堆東西,是部隊訓練後留下的廢棄炮彈殼。大的有暖水瓶那麼粗,小的也有胳膊粗細,沉甸甸的,鏽跡斑斑,不少還沾著乾泥巴。王六子眼睛放光,像餓狼見了肉。他放下褡褳,蹲下身,仔細地扒拉著枯葉和泥土。
“喲,六子,又惦記上這鐵疙瘩了?”一個聲音從後麵傳來,是屯裡另一個後生李二狗,他叼著根草棍,抄著手溜達過來,看著王六子吭哧吭哧地搬一個炮彈殼。
“二狗哥,”王六子頭也沒回,喘著粗氣,“農閒了,找點活計唄!這可是好東西!”
“好東西?”李二狗嗤笑一聲,“死沉死沉的,除了賣廢鐵,還能乾啥?當尿壺都嫌口小!費這勁,不如去河溝子摸兩條魚實在!”
“賣廢鐵?”王六子直起腰,抹了把汗,“那才真是糟踐東西!二狗哥,你懂啥?這炮彈殼,鋼口好!正經的好鋼!你摸摸,這分量,這厚度!”他拍了拍一個炮彈殼,發出沉悶的響聲。
“鋼口好……那又咋樣?”李二狗還是不明白,“還能當飯吃?”
“咋樣?”王六子眼睛一瞪,“找老鐵匠啊!回爐!打農具!打鋤頭!打鐮刀!打菜刀!那打出來的家夥事兒,鋒利!耐用!使上十年八年都不帶卷刃的!比供銷社賣的那些薄皮鐵片子強到姥姥家去了!你想想,開春乾活,一把好鋤頭,省多少力氣?少磨多少回?省下的功夫,多刨兩壟地不好?”
李二狗撓了撓頭,似乎有點開竅了:“那……那倒是……開春鋤地,我那破鋤頭老卷刃,煩死個人……”
“還有呢!”王六子越說越來勁,拿起一個口徑稍小、形狀規整的炮彈殼,“你看這個,大小正合適!兩頭鋸開,中間掏空,打磨光滑了,再配上個蓋兒……嘿!一個頂好的銅煙盒!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有分量!上麵還有這炮彈的紋路,多氣派!比供銷社賣那新煙盒強百倍!屯裡那些講究的老爺子,還有城裡那些好這口的,就稀罕這個!能換錢!”
“煙盒?能換錢?”李二狗眼睛也亮了,“這玩意兒……真有人要?”
“廢話!”王六子白了他一眼,“好東西還愁賣?老趙那兒,指定收!價錢肯定比廢鐵高!農閒了,弄幾個,換點零花錢,買點肉打打牙祭,不比乾閒著強?”
他不再多說,彎腰繼續往褡褳裡裝那些炮彈殼。大的沉,他吭哧吭哧地搬,小的就一手拎倆。褡褳很快就鼓脹起來,沉甸甸地壓在他背上。他弓著腰,一步一步,走得有些吃力,但臉上卻帶著滿足的笑。農閒了,這力氣不用白不用,換點錢是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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