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風,像裹了冰碴子的鞭子,抽得人臉皮生疼。屯子裡灰撲撲的,屋簷下的冰溜子凍得又粗又硬,閃著死寂的寒光。日子像是被凍住了,遲緩地往前挪。老王家那方方正正的院落,也沉默著,煙囪裡冒出的青煙都顯得有氣無力,被風一吹就散了。
王小菊把自己關在後院那間冰冷的小倉房裡已經好些天了。自從考完回來,她就像被抽乾了水分的秧苗,蔫蔫的。人瘦得脫了形,原本就尖的下巴更尖了,眼窩深陷下去,襯得那雙杏眼格外大,卻沒什麼神采,裡麵盛滿了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等待。書是再也看不進去了,手指碰到那冰涼的紙頁就發僵。她大部分時間隻是裹著家裡最厚的那件舊棉襖,蜷在鋪著乾麥草的角落,望著土牆上那個糊著舊報紙的小窗洞發呆。窗外是灰白的天,光禿禿的樹枝在風裡搖晃,像無數隻枯瘦的手,抓撓著人心。
李鳳蘭進出倉房的腳步放得更輕了,生怕驚擾了什麼。她端進來的熱粥,王小菊常常隻喝兩口就放下。老太太也不催,隻是默默地把碗收走,過會兒再端一碗新的進來。她那張布滿溝壑的臉,比平日更沉靜,也更凝重,像一塊飽經風霜的石頭,把所有的擔憂都深深埋進了皺紋裡。灶房裡,王大柱劈柴的聲音也輕了許多,大柱媳婦更是連咳嗽都捂著嘴。整個王家,籠罩在一片無聲的、沉甸甸的期盼和壓抑之中。
臘月十七這天,風似乎小了些,但天陰得更沉了,鉛灰色的雲低低地壓著,仿佛隨時要塌下來。王小菊裹著棉襖,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麵一道深深的木疤。心像是懸在萬丈深淵之上,晃晃悠悠,沒個著落。她甚至不敢去想“結果”這兩個字,一想,那深淵底下仿佛就有無數雙眼睛在嘲弄地盯著她。
突然!
一陣急促的、帶著金屬顫音的鈴聲由遠及近,像一把鋒利的剪刀,猛地劃破了屯子死水般的寂靜!
“叮鈴鈴——叮鈴鈴——!”
那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癲狂的穿透力,敲打著每一扇緊閉的門窗,也狠狠敲在王家每一個人的心尖上!
王小菊渾身猛地一哆嗦,像被電流擊中,倏地抬起頭!深陷的眼窩裡,那點麻木瞬間被一種巨大的、未知的恐懼攫住!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院門外,一個穿著墨綠色製服的身影,騎著一輛嶄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像一道綠色的閃電,卷著寒風衝到了老王家院門口!車輪碾過凍硬的土路,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那郵遞員猛地捏緊車閘,雙腳撐地,車子還沒停穩,他就扯開了嗓子,那聲音因為激動和用力而變了調,像一麵破鑼在寒風裡拚命敲響,帶著一種要將整個屯子掀翻的狂喜:
“王——小——菊——!!”
“清——北——大——學——!!”
“錄取通知書——到——啦——!!!”
“轟——!”
這聲嘶吼,如同九天驚雷,毫無預兆地在王家院子上空炸開!震得屋簷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震得院裡那棵光禿禿的老棗樹都似乎抖了三抖!
王小菊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巨響!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炸開了!眼前瞬間一片空白,耳朵裡隻剩下那震耳欲聾的“清北大學”四個字在瘋狂回響、撞擊!她僵在冰冷的板凳上,像一尊瞬間被凍住的冰雕,連呼吸都忘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得仿佛要掙脫束縛跳出來!血液“轟”地一下全湧上了頭頂,臉頰滾燙,手腳卻冰涼得失去了知覺。
院門“哐當”一聲被王大柱猛地拉開!他魁梧的身軀堵在門口,臉上是難以置信的呆滯,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李鳳蘭手裡端著的半碗熱粥“啪嚓”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粥濺濕了她打著補丁的褲腳,她卻渾然不覺。老太太枯瘦的身子晃了晃,像被那聲驚雷劈中了,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瞬間被巨大的、無法言喻的狂喜和不敢置信淹沒!她下意識地伸手死死抓住了身邊門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乾裂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的氣音。
大柱媳婦從灶房裡衝出來,手裡還攥著一把濕漉漉的青菜,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凍硬的地麵上。她張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院門口那個揮舞著綠色信封的郵遞員,整個人像是傻掉了。
“老王家的!王小菊!清北大學!錄取通知書!!”郵遞員的臉凍得通紅,卻洋溢著一種與這嚴寒格格不入的、近乎燃燒的興奮。他高高舉起那個印著鮮紅字跡的牛皮紙信封,像是舉著一麵勝利的旗幟,聲音因為激動而更加高亢嘹亮,穿透雲霄:“蓋著大紅戳!清北大學!全國頭一份!狀元!咱縣頭一個!頭一個啊——!”
這最後一句“頭一個啊”,像點燃了引信!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咚咚咚——鏘!咚咚鏘!咚咚鏘——!”
震天動地的鑼鼓聲毫無預兆地從屯子口的方向猛地炸響!那鼓點密集得如同暴雨傾盆,鑼聲鏗鏘有力,帶著一種橫掃一切的磅礴氣勢,瞬間席卷了整個屯子!敲碎了連日來的死寂,也敲得人心頭熱血沸騰!
“清北大學!王小菊考上清北大學啦——!”
“老王家出狀元啦——!”
“快去看啊!縣裡領導都來啦——!”
各種呼喊聲、驚歎聲、興奮的尖叫聲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屯子裡瞬間炸開了鍋!腳步聲雜亂而急促,像無數麵小鼓在敲打凍土。男女老少,拖家帶口,全都朝著老王家這小小的院落湧來!院門口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一張張凍得發紅、寫滿震驚、羨慕、狂喜的臉擠在一起,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在王家那扇半開的院門上,聚焦在那個還僵在倉房門口、如同石化般的瘦小身影上。
王小菊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猛地撞在她背上!她雙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旋轉了。隻有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那山呼海嘯般的呼喊聲,還有那郵遞員手中高舉的、在灰暗天幕下顯得無比刺眼的綠色信封,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刻進她的視網膜裡。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心底最深處洶湧而出,瞬間衝垮了所有的堤壩!酸澀、狂喜、委屈、茫然……無數種情緒像火山岩漿般噴發!她死死咬住下唇,試圖阻止那洶湧的淚意,可那淚水卻像開了閘的洪水,完全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大顆大顆,滾燙地滑過冰涼的臉頰,砸在腳下的凍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就在這時,屯子口方向傳來一陣不同於鑼鼓的、更加沉穩有力的汽車引擎聲。一輛刷著綠漆的吉普車分開人群,緩緩駛到王家院門前停下。車門打開,幾位穿著深藍色中山裝、胸前彆著鋼筆的乾部模樣的人走了下來。為首的一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莊重而親切的笑容,手裡捧著一塊用紅綢子蓋著的、沉甸甸的長方形物件。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鑼鼓聲也適時地暫歇,隻餘下鼓點最後的餘韻在寒風中回蕩。
那位乾部在眾人的注視下,穩步走到院門口,目光掃過激動得渾身發抖的李鳳蘭,掃過呆若木雞的王大柱和大柱媳婦,最終落在了那個淚流滿麵、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又像釘子般釘在倉房門口的王小菊身上。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而清晰地穿透了寂靜:
“李鳳蘭同誌!王小菊同誌!恭喜你們!”他雙手鄭重地揭開紅綢——
一塊嶄新的、打磨得光滑鋥亮的深棕色木匾顯露出來!上麵刻著四個遒勁有力、刷著金漆的大字:
“育才光榮”!
“王小菊同學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清北大學,這是她個人的光榮,是你們家庭的光榮,更是我們全縣人民的光榮!”乾部的聲音充滿了自豪,“這塊匾,是縣委縣政府對你們家庭為國家培養棟梁之才的表彰!也是對全縣學子的激勵!”
“嘩——!”
短暫的寂靜後,更加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如同潮水般爆發!鑼鼓聲再次震天響起,比剛才更加激昂澎湃!仿佛要將這臘月裡的嚴寒徹底驅散!
李鳳蘭看著那塊金光閃閃的匾額,又看看淚流滿麵、瘦得不成人形卻仿佛在發光的女兒,渾濁的老淚再也忍不住,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滾落下。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摸摸那塊匾,指尖卻抖得厲害。王大柱和大柱媳婦也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綻放出從未有過的、混合著狂喜、驕傲和心酸的複雜笑容,跟著人群用力地鼓掌,手掌拍得通紅。
王小菊站在那裡,淚水模糊了視線。那塊刻著“育才光榮”的木匾,在灰暗的天色下,在震天的鑼鼓和鼎沸的人聲中,像一輪初升的太陽,散發出溫暖而耀眼的光芒,驅散了所有籠罩在心頭的陰霾和寒冷。那光芒,不僅照亮了王家這方小小的院落,也仿佛照亮了她腳下那條通往未知、卻充滿無限可能的漫長道路。
喜歡五旬悍婦:靠罵人在饑荒年代續命請大家收藏:()五旬悍婦:靠罵人在饑荒年代續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