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角落的木架上,堆著塊半舊的油布,藍底白花的圖案褪得發淺,邊角卷著毛邊,像隻蜷起的老獸。保管員老馬蹲下來,用袖口擦去油布上的灰,露出底下一行模糊的粉筆字:“1985年夏,防汛用”。
“這油布可有年頭了。”老馬的手掌撫過油布表麵,粗糲的帆布肌理蹭得掌心發癢,“當年淮河發大水,咱村就是靠它堵村口的缺口。你看這針腳,密得能擋得住螞蟥——是村東頭王裁縫帶著媳婦們連夜縫的,針腳裡還沾著當時的泥漿呢。”
旁邊的年輕人伸手想掀,被老馬按住:“慢著,得順著紋路掀,不然容易裂。”他指尖勾住油布的邊緣,輕輕一拉,油布像被喚醒似的,“嘩啦”一聲展開,露出裡麵裹著的東西: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鍬,木柄上刻著個“勇”字;一個搪瓷缸,缸身印著“勞動最光榮”,掉了塊瓷的地方用銅皮補過;還有個軍綠色的挎包,帶子斷了一截,用紅布條紮著結。
“這鐵鍬是二柱子的。”老馬拿起鐵鍬,用拇指蹭了蹭木柄上的刻字,“那小子當年才十七,扛著這鐵鍬在水裡泡了三天三夜,愣是沒鬆過手。後來這木柄磨得太滑,他就用刀刻了個‘勇’字,說摸著這字就有力氣。”
年輕人指著搪瓷缸上的銅皮補丁:“馬叔,這補丁打得真規整,跟原裝的似的。”
“那是你李奶奶的手藝。”老馬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花,“她年輕時在縫紉社待過,補搪瓷缸比補衣服還上心。當時村裡的搪瓷缸破了都找她,她總說‘物件跟人一樣,有個小傷小痛的,補補還能接著用’。你看這缸底,還留著她用鉛筆寫的日期呢——1986.3.12,植樹節那天,二柱子用這缸給樹苗澆的水。”
軍綠色挎包被陽光曬得發脆,老馬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掉出張泛黃的紙條,上麵用藍黑墨水寫著:“給柱子帶的紅糖糕,放最底層了,彆讓他知道是我送的。”字跡娟秀,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這是秀蓮嬸寫的。”老馬把紙條撫平,對著光看了看,“當年二柱子在河堤上發燒,秀蓮嬸連夜蒸了紅糖糕,怕人說閒話,就偷偷塞在這包裡。後來二柱子娶了秀蓮嬸,這挎包就成了他倆的定情物——你看這斷了的帶子,是二柱子後來故意弄斷的,說‘這樣她就總得幫我縫,就能多見幾麵’。”
油布的邊緣有塊深色的印記,像片凝固的水漬。老馬用手指按了按:“這是當年堵缺口時,被洪水泡的。當時水都漫到胸口了,我抱著這油布往缺口衝,腳下一滑,整個人壓在油布上,這塊印子就是那麼來的。”他忽然起身,把油布重新裹好,“彆看它舊,去年台風天,村西頭的柴房漏雨,鋪塊這油布,愣是沒滲進一滴水。”
年輕人幫著把東西放回油布包,忽然發現油布內側用紅線繡著串小字:“守著咱村,守著家”。
“這是王裁縫媳婦繡的。”老馬的聲音軟了下來,“她總說,油布擋的是水,守的是心裡的念想。你看這字,針腳歪歪扭扭的,可摸著就覺得踏實。”
倉庫的窗欞漏進束陽光,照在油布的白花上,像落了層雪。老馬拍了拍油布包:“這些老物件啊,看著不起眼,可每道褶子都藏著故事。就像這油布,擋過洪水,曬過日頭,看著舊了,可鋪開了,照樣能替咱遮風擋雨。”
年輕人忽然問:“馬叔,咱把這些擺進展廳吧,讓更多人看看。”
老馬搖搖頭:“不急,等收完這季麥子再說。讓它們在這兒多待陣子,跟倉庫裡的鐮刀、麻袋作作伴——它們啊,就喜歡跟老夥計待在一塊兒。”
油布被重新放回木架,藍底白花在陰影裡輕輕起伏,像片安靜的海,裡麵沉睡著那些被雨水泡過、被汗水浸過、被心跳焐過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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