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邊的舊木桶,桶幫用鐵圈箍著,鐵圈鏽得快散了,桶底的木板鬆了縫,裝水會慢慢滲出來,像在流淚。這是太奶奶挑水用的,當年她踩著石板路去井邊,木桶“吱呀”響著,水晃出些在地上,說“滲點水沒事,路也得喝點”。
太奶奶用木桶醃酸菜,說“木味能進菜裡,香”。有回木桶漏得厲害,太爺爺就找了塊舊布塞在縫裡,說“堵上就好,老物件彆扔”。
現在木桶裡堆著些乾樹枝,奶奶說“冬天生爐子時好引火”。其實那木桶裡盛著的不隻是水和菜,是太奶奶的腳印,是石板路上的水漬,是個老人把日子挑得穩穩當當的分量。
窗台上的舊墨水瓶,玻璃發烏,瓶身貼著的標簽早就沒了,瓶口纏著圈舊毛線,防止倒墨時灑出來。這是爸爸上學時用的,當年他趴在炕桌上寫作業,就用它蘸鋼筆,墨水“滴答”落在紙上,字寫得歪歪扭扭,他卻寶貝這瓶子,說“比同桌的塑料瓶有分量”。
爸爸說這墨水瓶“認墨水”。換了彆的牌子,寫出來的字就發灰,隻有用村頭供銷社買的墨水,字才黑亮。有回我打碎了瓶墨水,他沒罵我,隻說“瓶沒碎就好,墨水能再買”。
墨水瓶現在裝著些釘子,爸爸說“放著有用”。其實他是舍不得——瓶身上還留著他當年刻的小記號,像個歪歪扭扭的“贏”字,那是他考第一名時偷偷刻的,現在看著,還能想起少年時的勁頭。
院角的舊石磨,上扇磨盤歪在一邊,磨齒被磨得快平了,磨盤的縫隙裡嵌著些陳年的玉米麵,像長了層黃鏽。這是全村人磨麵用的,當年驢拉著磨盤“咕嚕咕嚕”轉,磨出的玉米麵、黃豆麵,香得能勾著孩子跑半條街。
太爺爺是推磨能手,他總說“磨要慢慢轉,麵才細”。有回我纏著要推,他就把我抱上磨杆,我使出渾身勁,磨盤才動了半圈,他笑著說“等你長壯了,就能推得動日子了”。
石磨的磨眼被堵了,爺爺用鐵釺捅了捅,說“留著吧,萬一哪天想吃石磨麵了呢”。現在磨盤上曬著辣椒串,紅彤彤的,像給石磨戴了串項鏈。
雨過後,磨盤的凹處積了水,映著天上的雲,像石磨在看天。爺爺說“這磨啊,磨過五穀,也磨過歲月,比誰都懂日子的味”。箱底壓著件舊毛衣,藏藍色的毛線洗得發灰,袖口磨出了毛邊,腋下有塊補丁,是用同色但粗細不同的線補的,針腳歪歪扭扭,像片貼在上麵的小雲彩。這是姥姥給媽媽織的,那年媽媽剛上初中,姥姥拆了自己的舊線衣,撚成粗線,織了整整一個月,說“山裡風大,得穿厚實點”。
毛衣的領口是圓的,姥姥特意織得鬆了些,說“長個子了還能穿”。媽媽穿著它在雪地裡跑,毛線沾了雪,化成水,在衣襟上暈出深色的印,像幅淡淡的水墨畫。有回和同學瘋鬨,毛衣被樹枝勾破了個洞,媽媽哭著回家,姥姥卻笑著說“破了才暖和,線鬆了透氣”,連夜找了線補上,補丁的形狀像隻小兔子,倒比原來還好看。
後來媽媽長大了,毛衣短得露肚臍,姥姥想拆了重織,媽媽卻不讓,說“留著吧,穿著它考了全班第一呢”。她把毛衣洗得乾乾淨淨,疊成方方正正的小塊,塞進樟木箱底,上麵壓著新做的的確良襯衫,像給舊毛衣蓋了層新被子。
去年整理箱子,我翻出這件毛衣,袖口的毛邊蹭著胳膊,癢癢的。姥姥坐在旁邊納鞋底,看著毛衣笑:“你媽當年總說這毛衣紮脖子,卻天天穿著不脫,生怕同學不知道是她娘織的。”她指著補丁上的線頭:“你看這線,是你太姥姥給我的,現在倒成了念想。”
我把毛衣往身上比了比,短得像件坎肩,卻意外地暖和,毛線裡藏著陽光曬過的味道,混著樟木箱的香。媽媽走過來看見,伸手摸了摸領口的鬆緊帶:“當年就盼著快點長高,好穿新衣服,現在倒覺得這舊毛衣比啥都合身。”
毛衣被重新疊好,放回箱底,上麵壓著我的新羽絨服。姥姥說:“新衣服暖身,舊衣服暖心。”其實那毛衣的線團裡,纏著的不隻是毛線,是姥姥坐在油燈下的影子,是媽媽在雪地裡的笑聲,是針腳裡藏著的、拉不斷的牽掛——哪怕線鬆了、衣短了,那份暖也一直焐在箱底,焐在心裡。
有天夜裡,我聽見媽媽在翻箱子,借著月光看見她捧著毛衣發呆,指尖輕輕撫過那個兔子補丁。月光落在毛衣上,把灰藍的毛線染成了銀白,像給舊時光披了層紗。原來有些物件早就長在了生命裡,哪怕壓在箱底,也會在某個瞬間冒出來,帶著當年的溫度,告訴你日子是怎麼一步步暖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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