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爬上窗欞時，簷下的冰棱開始往下滴水，滴答，滴答，落在窗台上的瓷盆裡，濺起細碎的水花。蘇星晨掀開窗簾，看見陸延正舉著木杆，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半融的冰棱敲下來，放進盆裡——盆裡已經積了小半盆冰水，映著天光，像盛了半盆碎銀子。
“夠了，再敲就成空架子了。”她推開窗喊，寒氣混著水汽湧進來，帶著點清冽的甜。
陸延拎著木杆轉身，鬢角沾著點冰碴：“小丫頭說要冰棱水兌甜湯，說比井水涼得透。”他把盆往廚房挪，冰水晃出些來，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的痕，“你看這水，清得能照見人，比當年井裡的水還亮。”
蘇星晨想起小時候，外婆總在開春時收集冰棱水，說“融了一冬的寒氣，泡出來的茶格外甜”。那時她不信，偷偷喝了口冰棱水，隻覺得涼得刺骨，如今看著盆裡的水，倒真品出點回甘來。
灶台上的甜湯還溫著，是昨天剩的，陸延舀了半碗冰棱水倒進去，湯麵立刻浮起層細密的白汽。“嘗嘗？”他把碗遞過來，眼裡帶著點期待，像當年第一次給她煮糖渣甜湯時的樣子。
蘇星晨抿了一口，涼絲絲的甜滑過喉嚨，桂花的香混著冰棱的清，比熱湯多了層爽利。“比昨天的還妙，”她笑，“外婆的法子果然沒錯，冰棱水真能藏著甜。”
小孫女背著書包跑進來，書包上的糖紙風鈴叮當作響：“爺爺！我的冰棱水甜湯呢？”她湊到灶台前，看見碗裡的甜湯泛著水光，伸手就要去夠，被陸延按住手：“慢點，剛兌了冰，當心涼著胃。”
他舀了勺溫湯混進去，才遞給小孫女：“這樣不涼不熱，正好。”
小家夥捧著碗喝得咂咂響，糖漬沾在嘴角，像隻偷喝了蜜的小鬆鼠。“冰棱水真的有甜味！”她舉著碗底給他們看，“比媽媽買的汽水還解渴！”
陸延坐在灶邊的小馬紮上，看著她的樣子，忽然說：“你太奶奶當年收集冰棱水，總說‘這水是冬姑娘留下的糖，融了一整個冬天，才舍得把甜給咱們’。”他撿起塊沒化透的冰棱，對著光看，冰裡裹著片乾枯的槐樹葉，像被封印的時光，“你看這冰裡的葉子，去年秋天落的，凍了一冬，還好好的呢。”
蘇星晨想起倉庫裡的時光膠囊，那些糖紙、舊物，不就像這冰裡的葉子嗎？被歲月封著，卻依舊藏著當年的暖。她忽然起身，從陶瓷罐裡抽出張橘子味糖紙，放進冰棱水盆裡，糖紙慢慢展開，在清水裡漂著，像朵彩色的花。
“給冰棱水添點彩，”她笑，“讓它帶著糖紙的甜，流得更遠些。”
陸延把那張糖紙撈出來，小心地貼在窗玻璃上，冰棱水順著糖紙往下淌，在玻璃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痕，像幅流動的畫。“這樣，過路的風都能嘗到甜了。”
小孫女喝完甜湯，背著書包往外跑，喊著“太奶奶的冰棱水最好喝”。陸延和蘇星晨站在門口看她的背影，晨光落在她書包上的糖紙風鈴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把冰棱水的甜，撒在了上學的路上。
簷下的冰棱還在滴水，滴答，滴答，盆裡的水漸漸滿了。蘇星晨往盆裡撒了把桂花，金黃的花瓣浮在水麵，和沒化透的冰棱擠在一起，像冬與春在悄悄話彆。
“等冰棱化完了，就該種槐樹了。”陸延忽然說，“把外婆的糖渣埋在樹根下，讓冰棱水澆著，今年的槐花肯定更甜。”
蘇星晨點頭，指尖觸到盆裡的水，涼絲絲的，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暖。她忽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冰棱融成水，糖渣熬成甜，一輩人把甜藏在冰裡，一輩人把甜種進土裡，而那些藏著的、種著的，總會在某個春天，開出滿樹的香。
灶台上的甜湯碗還放著，碗底沉著顆沒化的糖渣，像顆小小的星。陸延拿起碗，用冰棱水涮了涮，一飲而儘，喉結滾動時，眼裡的光比晨光還亮。
冰棱還在化，水還在滴，日子就像這盆裡的水，慢慢漲著，帶著藏了一冬的甜，往春天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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