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窗上的糖紙就被晨露打濕，貼成了片模糊的彩。小孫女攥著張新拆的葡萄味糖紙，踮腳往拚圖的“天空”補了塊紫，糖紙邊緣的褶皺沾著露水，像綴了圈碎鑽。
“爺爺快看，雲朵變紫啦！”她回頭喊，陸延正坐在門檻上磨剪刀，晨光漫過他的銀發，在地上投下道長長的影。他抬頭時，剪刀尖的反光正巧落在糖紙拚圖上，紫葡萄的圖案忽然亮了亮，像真的結在了“歪脖子樹”上。
“比昨天又好看些。”他放下剪刀，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又拿起砂紙打磨，“等會兒把這把剪刀磨利了，給你剪糖紙星星，貼在拚圖的月亮旁邊。”
蘇星晨端著木盆去井邊打水，路過倉庫時，瞥見門框上掛著的糖紙串——是陸延昨晚新串的，用紅綠糖紙折成小燈籠，風一吹就輕輕晃，把晨霧都染成了甜的。她想起去年此時，也是這樣的清晨，陸延趴在縫紉機上，給小孫女縫糖紙書包，針腳歪歪扭扭，卻在每個角落都塞了片糖紙，說“背著走夜路，都能聞見甜”。
井台邊的青苔上，還留著昨晚小孫女拚糖紙的痕跡——片綠糖紙被踩成了扁平，卻依舊能看出是薄荷味的，邊角粘著點濕泥，像從土裡鑽出來的甜。蘇星晨彎腰撿起糖紙，往水裡漂了漂，綠得更透亮了，她忽然想把這張糖紙貼在拚圖的“草地”上，讓沾著泥土氣的甜，也融進家裡的畫。
回到院裡時，陸延已經磨好了剪刀，正蹲在樟樹下剪糖紙。他把張玻璃糖紙對折三次，剪出個五角星，展開時，陽光透過糖紙，在地上投下圈彩虹色的星芒。“你看，”他舉著糖紙星笑，皺紋裡盛著晨光，“當年給你剪喜字時，也這麼折過，就是手笨，剪得歪歪扭扭，被你笑了大半年。”
蘇星晨湊過去看，糖紙星的邊角果然有些毛糙，卻比買的塑料星星多了層暖。她想起新婚夜，紅燭映著他剪的歪喜字，糖紙貼在窗上，風一吹就嘩啦響，像有人在窗外拍手。那時的甜，混著燭淚的香，總在回憶裡發著光。
小孫女把陸延剪的糖紙星挨個往拚圖上粘，粘到“月亮”旁邊時，忽然發現張外婆留下的舊糖紙——就是那張印著“勞動最光榮”的，邊角脆得像枯葉，卻被晨露泡得軟了些，貼在“太奶奶”的位置正合適。“這樣太奶奶就能看見星星啦。”她用指尖輕輕按了按，糖紙與紙板粘得更緊了。
晨光漸漸爬高，照在拚圖上的光斑慢慢移動，把“小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蘇星晨忽然發現，拚圖的邊緣已經貼滿了糖紙，新舊糖紙的紋路交疊在一起，像樹的年輪裹著圈又圈的甜。她從陶瓷罐裡抽出張自己年輕時攢的橘子糖紙，上麵還留著牙印，往拚圖的“灶台”補了塊黃，說“給家裡添口熱乎的甜”。
陸延把最後顆糖紙星貼在“屋頂”，拍了拍手上的紙屑：“這下齊活了，白天有太陽，晚上有星星，下雨有彩虹，咱們家的日子，啥都不缺。”小孫女趴在拚圖前數糖紙，數到第三十七張時，忽然指著“門”的位置喊：“這裡還能貼！”
蘇星晨探頭看，那裡留著塊空白，像在等誰推門進來。她忽然想起儲藏室裡的舊相冊，第三十二頁夾著張全家福，背後壓著片乾枯的槐花瓣，是當年拍照片時，從樹上落進領口的。她轉身往儲藏室跑，想把花瓣和照片一起，貼在那片空白上——讓槐花的香，也住進糖紙拚的家裡。
陸延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拿起剪刀，又剪了張糖紙，這次是兩個手拉手的小人，他把小人貼在空白的門邊，像在等歸人。晨光漫過拚圖，糖紙的彩與槐花的白混在一起，落在祖孫倆身上，暖得像剛熬好的甜湯。
井台邊的水桶還在晃，倒映著窗上的糖紙，像把整個清晨，都泡在了甜絲絲的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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