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靈趁著裂蹄再次給大家斟酒的間隙,他端起酒杯,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燦爛笑容,用一種仿佛閒話家常般的語氣,對著裂蹄,也對著在場所有人,清晰地說道:
“裂蹄殿下真是豪爽過人,歌聲也頗有氣魄!說來也是緣分,我這妹妹恩琪,從小就被家父寵得沒邊,性子單純。家父玄霄子,在人族那邊,大家給麵子,尊稱一聲‘天尊’。這小子天策,是我大哥玄夜獨子,哦,就是我親侄子。”
他先點明了恩琪和天策的背景,天尊之女,沙巴克城主之侄,這身份足以讓任何有心人掂量掂量。
然後,他話鋒一轉,非常自然地將手臂搭在驚蟄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笑容更加“和善”地看向裂蹄:
“至於我這位妹夫驚蟄嘛,嘿嘿,少年英雄,跟我妹妹恩琪那是情投意合,佳偶天成。家兄和我們都對他滿意得很”
“這小子,可是我們玄霄家公認的乘龍快婿!旁邊這位夜無憂兄弟,是我妹夫過命的交情,也是自己人。”
銀靈這番話,看似介紹,實則每一個字都暗藏機鋒:強調恩琪身份:天尊之女,背景深厚,不是你隨便能動的。
點明親屬關係:我和天策是她哥哥和侄子,我們是娘家人,會看著。
最關鍵——坐實驚蟄身份:“妹夫”、“乘龍快婿”,直接宣告了驚蟄與恩琪的夫妻關係,斷了裂蹄可能產生的任何非分之想,至少是在明麵上。
捆綁陣營:將夜無憂也納入“自己人”範疇,顯示他們是一個緊密的團體。
他說完,還故意對著裂蹄擠了擠眼,一副“你懂的,年輕人欣賞歸欣賞,分寸要有”的表情。
裂蹄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臉上那狂放不羈的笑容凝固了刹那。
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風雲急速掠過,他先是深深地看了銀靈一眼,似乎要看穿他這番“介紹”的真實意圖,隨後,他的目光緩緩轉向驚蟄,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與探究,最後,又落在低著頭的恩琪身上,眼神複雜難明。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再次凝滯。
幾秒鐘後,裂蹄臉上的笑容重新綻放,甚至比之前更加燦爛,他舉起酒杯,對著驚蟄,語氣聽不出絲毫異常,反而帶著讚賞:“原來如此!驚蟄兄弟竟是天尊女婿,果然英雄出少年!失敬失敬!看來外界真是人才輩出,來,我單獨敬你一杯!”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動作依舊瀟灑。
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銀靈那番話之後,已經悄然改變了。
裂蹄的笑容之下,那份剛剛因為歌聲而燃起的熾熱,似乎被強行壓下,轉化為了某種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東西。
驚蟄迎著裂蹄的目光,平靜地飲下杯中酒,兩個年輕而優秀的男子之間,第一次有了無聲的碰撞。
篝火的劈啪聲仿佛成了此刻唯一的節奏。銀靈那番“介紹”之後,桌間的氣氛變得微妙而凝重。裂蹄王子臉上依舊掛著笑,但那笑容裡少了些許之前的狂放不羈,多了幾分深沉的意味。他琥珀色的眼眸看向驚蟄,不再是單純的欣賞或審視,而是一種探尋,仿佛要透過表象,看清對方靈魂的底色。
他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杯,裡麵的果釀蕩漾出細碎的波紋,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平緩卻帶著某種力量:
“驚蟄兄弟,你們來自外界,沐浴著天尊的榮光。方才聽聞銀靈兄提及天尊推行的‘大愛之道’,鼓勵眾生結合,誅魔衛道,以增壽元,以獲神器……聽起來,似乎是一條充滿‘希望’與‘獎賞’的通天大道。”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難以言喻的弧度,“隻是,我不禁想問,以利誘之,以壽驅之,這究竟是‘大愛’,還是一種……更為精巧的‘統治’?將殺戮刻入天道根基,讓萬靈在永恒的征伐中尋求超脫,這真的是唯一的正道嗎?”
他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漣漪。夜無憂和天策都有些愕然,沒想到這位看似溫和的王子會直接質疑天尊定下的法則。恩琪也擔憂地看向驚蟄。
驚蟄迎著他的目光,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早已料到會有此一問。他放下酒杯,周身雖無雷霆閃耀,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悄然彌漫:
“裂蹄殿下,你身處封印之地,所見皆是族群苦難,有此疑問,可以理解。”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晰,“然,殿下可知,在天尊重塑法則之前,瑪法大陸是何光景?惡魔之血汙染大地,魔物肆虐,生靈塗炭,輪回無序,善無善報,惡無惡終!那是一個沒有希望,隻有絕望沉淪的世界。”
“天尊以無上慈悲與偉力,重定秩序,並非為‘統治’,而是予絕望者以希望,予抗爭者以獎賞,予善良者以庇護!‘大愛’非是空談,它體現在給予所有生靈一條清晰可見的、通過自身努力便能超脫苦難的道路。誅魔,並非為殺而殺,而是斬除汙穢,守護潔淨,此乃天地正氣!以戰止戰,以殺護生,此為不得已之大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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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逐漸變得鏗鏘:“你說這是‘利誘’?若無私付出不得回報,若英勇犧牲不得銘記,若守護蒼生不得延壽,這天道,才是真正的不公!天尊之道,在於‘秩序’,在於‘希望’,在於賦予眾生掌握自身命運的可能!此乃神之道,光明之道,守護之道!”
裂蹄聽著驚蟄慷慨激昂的話語,非但沒有被說服,眼中的光芒反而愈發幽深,甚至帶上了幾分譏誚。
他輕輕笑了起來,笑聲中卻無歡愉,隻有無儘的蒼涼與叛逆:“神之道?光明之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
他猛地站起身,未散發魔氣,但那屬於王者的壓迫感卻瞬間籠罩了酒桌,“可這‘光明’之下,為何獨獨將我牛族封印於此數十年?這‘秩序’之中,為何容不下我族沾染魔血的同胞?這‘大愛’之內,為何對我父王自我封印的悲壯不聞不問?!”
他的聲音拔高,帶著積壓了太久的憤懣與質疑:“你們的神,你們的道,劃定界限,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非黑即白,非神即魔!可這世間萬物,豈是簡單的二元可以界定?!”
他目光灼灼地逼視著驚蟄:“我族戰士為守護家園而魔化,是罪嗎?我父王為保全族群而自我犧牲,是錯嗎?我們在這片被遺忘的土地掙紮求存,渴望力量打破枷鎖,追尋屬於我們自己的生存之道,這便是‘魔’嗎?!”
“如果神道不能容我,如果光明不能照我,”
裂蹄的聲音低沉下來,卻帶著一種決絕的、仿佛要掙脫一切束縛的瘋狂與偏執,“那我裂蹄,寧願擁抱這你們口中的‘魔’!以我之力,打破這所謂的天道枷鎖!以我之念,重定我牛族的生存法則!即便前方是萬丈深淵,是永世沉淪,我也要走出一條屬於我自己的——魔之道!”
“我的道,不在天尊的規劃之內,不在眾生的期許之中!它隻在我心中,在我手中!順我者,可得超脫,逆我者……便是阻我道者,皆可殺!”
這番石破天驚的言論,徹底宣告了裂蹄與驚蟄,與天尊所代表的“正道”站在了對立麵!他不是被魔氣控製的傀儡,他是清醒地、主動地選擇了背離,選擇了一條充滿毀滅與叛逆的“魔之道”!
驚蟄也緩緩站起身,與裂蹄對峙。他周身開始有細微的紫色電芒不受控製地跳躍,眼神冰冷如萬載玄冰:
“道不同,不相為謀。殿下既執意如此,他日若你之‘魔道’禍亂蒼生,我手中雷霆,定當斬之!”
“哈哈哈哈哈!”裂蹄仰天大笑,笑聲狂放而悲涼,“好!那我便等著,看你之雷霆,如何斬我之道心!”
篝火旁,少年王者與雷霆神君,因道之分歧,立場徹底對立。一場關乎理念與道路的衝突,已不可避免。
裂蹄那番離經叛道、宣告“魔之道”的狂言仿佛還在空氣中震顫,與篝火的劈啪聲交織,營造出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驚蟄與他冰冷對峙,目光如雷似電,寸步不讓。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地,一股極其猛烈的狂風憑空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