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的太陽曬得家屬院的水泥地發燙時,我正蹲在炕邊收拾幼兒園的書包——粉布書包上的小金魚圖案已經洗得發淡,裡麵裝著李阿姨送的畢業卡片,還有我和莉莉一起折的紙漂模型。“彆收拾了,出來看看你爹給你做的好東西。”母親掀開簾子喊我,聲音裡帶著笑意,“上小學前的禮物,你爹琢磨半個月了。”
我趿著塑料涼鞋跑出去,院子裡的老槐樹下,父親正握著根淡青色的竹竿站著——竿子比去年那根長了小半尺,估摸著有兩尺多約2.2米),竹身直挺挺的,靠近握柄的地方纏著圈深藍色的舊塑料帶,摸上去不打滑,中間位置固定著個拳頭大的木頭繞線器,盤邊刻著均勻的淺槽,槽裡還繞著半圈紅棉線。“試試分量?”父親把竹竿遞過來,我雙手握住,指尖能摸到竹身上細密的烤痕,“這是水竹,開春在郊區河溝邊選的,長了三年的老竹,烤了四回才矯直,裡麵的竹節用燒紅的鐵絲通得乾乾淨淨,魚線能從竿尾穿到梢頭。”
我湊到竿梢細看,最細的頂端套著段深褐色的雞毛杆,用棉線纏得緊實,竿身上每隔六寸就套著個淺灰色的自行車氣門芯,像串小小的圓環:“爹,這圈圈是乾啥的?”“導環啊,”父親蹲下來,手指順著氣門芯劃過去,“魚線從竿裡穿出來,順著這些圈圈走,不會磨破線,也不會卡著竹皮。”他說著從口袋裡摸出個藍布包,打開時飄出點鵝毛的輕絨——裡麵是根半指粗的通線,線上整整齊齊穿著七顆鵝毛梗,每顆約一寸長,斷麵修得平平整整,最下端綁著塊比指甲蓋大些的錫皮墜,“這是七星漂,穿在通線上就取不下來了,兩端都打了死結,你上小學了,釣魚得用點正經家夥。”
我捏著通線輕輕拉,鵝毛梗在陽光下泛著奶白的光,父親把線放進旁邊的搪瓷盆裡演示調漂:“你看,把錫皮墜扔進去,讓它沉底,然後挪這些鵝毛梗——咱們留上麵三顆漂在水麵,下麵四顆沉在水裡,這叫‘三浮四沉’。魚要是吃餌,沉在水裡的漂會往上頂,這就是‘送漂’,等它頂穩了再提竿,十回能中八回。”他用手指撥了撥盆裡的漂,又補充道,“這漂最適合咱們常去的小河溝,水淺、草多,線能貼著泥走,不會掛草;要是你想換個窩點,不用重新綁線,挪挪中間的漂就行,比去年的單根漂方便多了——上次你跟莉莉在蘆葦叢釣,線掛了三回,這回用這個就不會了。”
母親把煮雞蛋和玉米餅裝進竹籃,笑著催:“快帶孩子去試試,下午還要去小學報名呢。”我抱著竹竿,父親幫我把通線從竿尾穿進竿身,從雞毛杆梢頭引出來——線尾直接綁著個磨得發亮的小鐵鉤,是通線單鉤,沒有多餘的線節。路過王嬸家時,莉莉正背著新的藍布書包跑出來,看見我的新竹竿眼睛瞪得圓圓的:“陳遇!這是你爹給你做的畢業禮嗎?比上次的長好多!”“還有七星漂呢,能在草裡釣魚不掛線!”我拉著她的手,一起往村東的小河溝走。
河溝邊的蘆葦已經長到半人高,父親選了個草洞——水麵露著碗口大的空,周圍的水草剛沒過水麵。我蹲在石頭上,看著父親幫我把線放進水裡:錫皮墜沉底後,三顆鵝毛漂穩穩地浮在水麵,像三顆小月亮漂在綠瑩瑩的草葉間。“你盯著漂,我去前麵再打個窩。”父親剛走沒幾步,水麵的漂突然動了——最下麵那顆沉在水裡的鵝毛梗慢慢往上冒,接著第二顆也露出了水麵,連帶著第三顆都往上頂了頂!
“送漂了!”我趕緊提竿,竹竿彎成一道軟弓,線從草洞裡拽出一條半尺長的鯽魚,鱗片在陽光下閃著銀亮的光,魚嘴牢牢掛著鉤,沒纏一點水草。莉莉跑過來拍手,小涼鞋踩得泥水濺起來:“釣到啦!陳遇你好厲害!這漂真的不掛草!”我把魚放進竹籃,心裡暖烘烘的——前世我六歲半時,隻有根斷了梢的舊竹竿,在這河溝釣了一下午都沒中魚,現在握著新竿,看著水裡的七星漂,突然覺得長大也沒那麼可怕。
沒過多久,風漸漸大了,河溝的水麵起了細碎的浪,鵝毛漂被吹得往蘆葦叢偏,我想把線往回拉,卻發現漂晃得厲害。父親走過來,把竿往旁邊挪了挪:“這漂抗浪還行,就是怕橫風——風大了線會被吹偏,釣點就不準了,你看那邊深點的地方,水超過三尺,漂沉在水裡太多,你就看不清送不送漂了,它隻適合這種淺水河溝。”
我們又換了兩個窩點,每次隻需要把中間的鵝毛梗往竿梢方向挪半寸,就能適應不同的水深,不用重新調漂。有次漂輕輕晃了晃,我急著提竿,卻隻釣上來片水草——父親笑著幫我摘水草:“這是小魚碰了碰餌,沒吃穩,這漂就是這樣,得等它實實在在往上頂,不然容易空竿。”我點點頭,看著水裡的漂,突然明白前世釣友說的“七星漂求穩不求快”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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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偏西時,竹籃裡已經裝了六條鯽魚,最大的那條快有我巴掌大。父親幫我收線:他握著繞線器的木柄慢慢轉,紅棉線順著盤邊的淺槽繞得整整齊齊,七星漂貼著圓盤放好,沒有纏在竿梢上。“收線就得用繞線器,繞竿梢容易打結,下次上小學放學想釣,解線都要半天。”他幫我把竹竿扛在肩上,竹身貼著我的後背,暖暖的。
回家路過幼兒園時,李阿姨正站在門口貼“畢業快樂”的紅紙,看見我們的收獲笑著說:“小陳遇的新竿真管用,上小學了也要常來跟小朋友們講講怎麼釣魚哦!”我趕緊點頭,從竹籃裡拿出條小鯽魚:“李阿姨,給自然角的小金魚做伴吧,這是用新漂釣的。”
中午的魚湯熬得奶白,母親把最大的鯽魚夾給我:“你爹為了做這竿子,天天晚上在煤爐邊烤竹節,手上都燙了個泡。”我看向父親的手,虎口處果然有個淺褐色的疤,心裡突然酸酸的——前世我直到父親老了,才知道他年輕時為了給我做玩具,偷偷在工廠加班攢木料,現在這根竹竿,比任何玩具都珍貴。
晚上躺在床上,我把新竹竿靠在炕邊,繞線器上的通線繞得整整齊齊,七星漂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書包裡的小學報名單放在枕頭邊,上麵寫著“陳遇,六歲半”。這一世,我不僅有了能釣草洞的七星漂,有了父親親手做的新竹竿,還有了即將開始的小學生活——以後放學就能和莉莉去河溝釣魚,周末能跟著父親學更多調漂的本事,再也不用像前世那樣,錯過了童年裡最珍貴的陪伴。
陳遇,1985年的你,就要上小學了。帶著這根竹竿和七星漂,好好長大,好好釣魚,把每一段時光都過得紮紮實實的,彆再留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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