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春節來得比往年早,臘月二十八的清晨,一場小雪就把紅星機床廠家屬院裹成了白絨團。陳遇是被窗外的鞭炮聲吵醒的,睜開眼就看見炕邊立著個嶄新的木櫃子,櫃子上擺著台14寸的黑白電視——銀灰色的外殼,屏幕邊緣還貼著層透明塑料膜,機身上印著“北京牌”三個紅色大字,像塊發亮的寶貝。
“醒啦?快穿衣裳,你爹淩晨就去百貨大樓排隊了,生怕被彆人搶了去。”母親手裡拿著件新做的藍色的確良襯衫,布料滑溜溜的,“這電視是你爹攢了半年的加班費,特意買來回來看春晚的。”陳遇趕緊套上棉襖,跑到櫃子前,手指輕輕碰了碰電視外殼,冰涼的金屬觸感裡藏著滾燙的期待——前世他第一次看春晚是十歲,家裡借的鄰居家的電視,擠了一屋子人,現在七歲就能有自家的電視,還能和莉莉一家一起看,心裡像揣了個暖爐。
院子裡的老槐樹上掛著紅燈籠,是父親昨天下午掛的,雪落在燈籠上,紅得更豔了。“陳遇!我娘讓我來喊你們去包餃子!”莉莉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她穿著件粉色棉襖,羊角辮上係著紅綢帶,手裡還攥著袋白糖,“我娘說給餃子裡包糖,誰吃到誰明年有福氣!”
陳遇跟著莉莉往她家走,雪地上留下兩串小小的腳印。王嬸正站在灶台邊揉麵,麵盆裡的麵團白胖胖的,林叔坐在桌邊摘芹菜,看見陳遇就笑:“聽說你家買電視了?晚上咱們兩家一起看春晚,我帶了瓶二鍋頭,跟你爹喝兩盅。”陳遇點點頭,眼睛盯著案板上的擀麵杖——前世他和莉莉總在春節時搶著擀皮,結果把麵皮擀得厚薄不一,現在他想好好學,擀出圓滾滾的麵皮。
中午的餃子宴格外熱鬨,兩家人圍坐在八仙桌旁,鍋裡的餃子冒著白汽,咬開一個,裡麵的白糖化在嘴裡,甜得人眯起眼睛。“陳遇吃到糖餃子啦!”莉莉湊過來看,嘴角還沾著醋汁,“我娘說吃到糖餃子,明年能釣著大鯽魚!”陳遇笑著把餃子咽下去,心裡想著:明年不僅要釣大鯽魚,還要把拋竿練得更準,爭取十竿能中三竿。
下午,父親和林叔一起貼春聯,陳遇和莉莉負責遞膠水和紅紙。父親寫的春聯是“年年有餘魚滿簍,歲歲平安人安康”,貼在門框上,紅紙上的墨字在白雪映襯下格外精神。陳遇摸著春聯上的“魚”字,突然想起昨天練拋竿時,父親說“開春河冰化了,就能去河溝釣魚了”,心裡又多了份期待。
天黑下來時,母親把電視搬到了堂屋中央,林叔搬來兩把椅子,王嬸端著瓜子和花生,莉莉抱著她的布娃娃,兩家人擠在不大的堂屋裡,像過年的餃子一樣,團團圓圓的。父親插上電視插頭,擰開開關,屏幕上先出現雪花點,他又調了調天線——一根綁在竹竿上的細鐵絲,慢慢的,屏幕上出現了清晰的畫麵,中央電視台的台標亮起來時,莉莉忍不住拍手:“出來啦!出來啦!”
春晚開始後,堂屋裡的笑聲就沒斷過。當報幕員說出“接下來請欣賞小品《羊肉串》,表演者陳佩斯、朱時茂”時,父親放下手裡的瓜子,坐直了身子——他早就聽廠裡的同事說過這兩個演員,說他們的小品能讓人笑出眼淚。
屏幕上,陳佩斯穿著件花襯衫,頭上裹著白毛巾,一口帶著方言的普通話,推著小推車賣羊肉串,嘴裡喊著“羊肉串,新疆的羊肉串,五毛錢一串”;朱時茂穿著工商製服,板著臉要查他的營業執照,兩人你追我趕,陳佩斯一會兒藏羊肉串,一會兒裝可憐,那滑稽的樣子讓莉莉笑得直拍腿,陳遇也跟著笑,眼淚都快出來了——前世他再看這個小品時,總想起小時候和父親一起釣魚的日子,現在能和家人一起看,心裡更暖了。
當陳佩斯把沒烤熟的羊肉串往懷裡藏,被朱時茂抓個正著時,父親笑得嗆到了,母親趕緊遞過水杯,王嬸也拿手絹擦著笑出來的眼淚:“這陳佩斯也太逗了,跟真的賣羊肉串似的!”林叔喝了口二鍋頭,笑著說:“這小品好,既逗樂又說事兒,比唱戲還好看。”
小品結束後,就是給孩子們發壓歲錢的環節。父親從口袋裡摸出個紅紙包,遞給陳遇:“這是兩塊錢,你自己攢著,想買魚線還是買本子,自己說了算。”王嬸也給了莉莉兩塊錢,莉莉高興得把錢揣進棉襖口袋,湊到陳遇耳邊說:“我要攢著,等開春跟你一起去河溝釣魚,買新的魚鉤!”陳遇點點頭,把紅紙包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裡——他想攢著買卷更結實的棉線,這樣練拋竿時就不容易斷了。
春晚快結束時,父親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煙花——幾串“竄天猴”和一掛小鞭炮,帶著陳遇和莉莉去院子裡放。父親點燃“竄天猴”,“咻”的一聲,煙花衝上夜空,在黑夜裡炸開小小的火花,像星星落在雪地上。莉莉嚇得往陳遇身後躲,又忍不住探出頭看,小臉上滿是興奮;陳遇看著煙花,心裡想著:明年練拋竿時,要是能像“竄天猴”一樣準,肯定能釣著更多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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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煙花,兩家人又坐在一起聊了會兒天,電視裡的歌聲還在響,堂屋裡的燈光暖融融的。莉莉要回家時,還不忘跟陳遇約好:“明天咱們一起去堆雪人,堆個拿著魚竿的雪人!”陳遇笑著答應,看著莉莉一家走遠,雪地上的腳印慢慢被新雪蓋住。
回到屋裡,母親已經把電視關了,正在收拾瓜子皮。陳遇把壓歲錢拿出來,放在炕邊的小木盒裡,裡麵還裝著他之前釣的鯽魚鱗片,是他特意留著的。父親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今天玩得高興不?開春河冰化了,咱們就去河溝釣魚,看看你拋竿練得怎麼樣。”陳遇點點頭:“爹,我肯定能拋準,爭取十竿中三竿!”
躺在床上,陳遇還能想起《羊肉串》裡陳佩斯的滑稽樣子,想起莉莉笑得發紅的臉蛋,想起父親遞給他壓歲錢時的眼神。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在窗戶上,沙沙的響,像在說悄悄話。他摸了摸枕頭邊的護腕,是母親做的,棉花軟軟的,心裡滿是踏實——這一世的春節,有電視,有家人,有朋友,還有對釣魚的期待,比前世任何一個春節都溫暖。
第二天早上,陳遇和莉莉一起在院子裡堆雪人。他們用煤球做雪人的眼睛,用胡蘿卜做鼻子,還找了根小木棍當魚竿,綁在雪人的手裡。“你看,雪人也在練拋竿呢!”莉莉笑著說,陳遇點點頭,心裡想著:等開春,我一定要把拋竿練得更好,不讓雪人笑話,也不讓父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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