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春分,是被家屬院老槐樹上的喜鵲叫醒的。陳遇睜開眼時,陽光正透過窗欞斜切進來,在炕上鋪出一道暖黃的光帶,空氣中飄著母親煮玉米麵粥的香氣,還混著點河邊濕潤的泥土味——前兩天下了場小雨,今天天放晴,父親昨晚就說,要帶他去村東的小河溝釣魚,檢驗檢驗這兩個月練拋竿的成果。
“趕緊起來洗漱,粥快好了,我給你煮了個雞蛋,揣兜裡當乾糧。”母親掀開簾子走進來,手裡拿著疊得整齊的藍布褂子,“今天風不大,正好釣魚,你爹已經在收拾漁具了。”陳遇趕緊爬起來,套上褂子,手指摸到口袋裡硬邦邦的雞蛋,心裡像揣了隻蹦跳的小兔子——這是他自去年冬天練拋竿以來,第一次正經去河邊實戰,之前都是在空地上對著搪瓷盆練,現在終於能真刀真槍試一回了。
走出屋門,就看見父親蹲在院子裡的石板旁,正用一塊細砂紙打磨竹竿的握柄。竹竿還是去年那根水竹,竹身被摩挲得泛著溫潤的光,導環上的自行車氣門芯換了新的,繞線器的木盤上纏著紅棉線,線尾墜著七星漂和錫皮墜,錫皮墜被父親用鉗子捏得更規整了些。“過來試試線順不順。”父親把竹竿遞過來,陳遇接過,手指順著棉線捋了捋,從繞線器一直捋到七星漂,沒有打結的地方,鵝毛梗上的細絨還沾著點去年冬天的蠟屑——是父親怕線凍硬,特意給漂上了層蜂蠟。
“昨天我去河邊踩過點了,小雨把河溝的泥衝軟了,魚應該會靠岸覓食。”父親一邊往布包裡裝玉米麵釣餌用的),一邊說,“今天不用你爹幫你調漂,你自己來,就按平時練的‘三浮四沉’調,看看能不能行。”陳遇點點頭,心裡既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平時在空地上調漂是對著搪瓷盆,水裡沒雜物,河邊的水不一樣,有草有泥,調漂時得更細心。
正收拾著,院門口傳來莉莉的聲音:“陳遇!你們要去釣魚嗎?帶我一個唄!我幫你們拿魚簍!”陳遇探頭出去,看見莉莉背著個小竹簍,辮子上還紮著個粉色的蝴蝶結,是她過年時戴的。“快來吧,正好讓你看看陳遇練了這麼久的拋竿,能不能釣到魚。”父親笑著招手,莉莉蹦蹦跳跳跑進來,把竹簍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竹竿上的七星漂:“這漂洗乾淨了真好看,像串小珍珠。”
吃完早飯,三人就往村東的小河溝走。路還是土路,雨後有點泥濘,莉莉穿著塑料涼鞋,時不時會滑一下,陳遇就伸手拉著她。河邊的蘆葦剛冒出綠芽,嫩生生的,河水比冬天時漲了些,泛著淡淡的青綠色,水麵上飄著幾片剛落的槐樹葉,偶爾有小魚在水麵吐個泡泡,“啵”的一聲就消失了。
“就選這兒吧,”父親指著河邊一處草洞,草洞周圍的水草長得不密,水麵露著碗口大的空,“這兒水深差不多兩尺,昨天我在這兒撒了點玉米麵,今天應該有魚。”陳遇趕緊蹲下來,把竹竿放在岸邊,先理順繞線器上的棉線,然後拿起竹竿,按照平時練的方法握竿——右手握住纏塑料帶的握柄,左手輕輕扶著竿梢,眼睛盯著草洞的方向。
父親站在旁邊,沒有伸手幫忙,隻是輕聲提醒:“先把線放出去點,讓錫皮墜沉底,看看水深,再調漂。”陳遇點點頭,慢慢轉動繞線器,棉線帶著七星漂和錫皮墜往下垂,直到“咚”的一聲輕響,錫皮墜沉進水裡。他盯著水麵的七星漂,看著它們一顆接一顆往下沉,最後隻有兩顆露在水麵上。“水深了點,把漂往竿梢方向挪挪。”父親說。
陳遇放下竹竿,小心翼翼地挪動七星漂——鵝毛梗穿在通線上取不下來,隻能一點一點往竿梢推,推到第五顆時,再把線放進水裡,這次水麵上露出了三顆漂,正好是“三浮四沉”的標準。“成了!”莉莉在旁邊拍手,聲音壓得低低的,怕驚到魚。陳遇心裡也鬆了口氣,原來在實際水裡調漂,比在搪瓷盆裡麻煩點,但隻要按平時練的步驟來,也沒那麼難。
接下來該掛餌了。父親從布包裡掏出塊玉米麵,加了點水揉成團,捏出一小粒,掛在魚鉤上——魚鉤是父親特意磨過的,尖得能刺破手指。“拋的時候彆慌,就像在空地上對著搪瓷盆那樣,小臂帶勁,手腕輕抖。”父親退到旁邊,給陳遇留出空間。
陳遇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竹竿,小臂往後收,目光緊緊鎖在草洞的中心。他想起前幾天晚上練拋竿時,父親說的“拋竿要‘跟’著目標走,彆‘瞄’著目標急”,於是慢慢調整呼吸,小臂順著勁兒往前送,手腕在最後一刻輕輕一抖——紅棉線像條靈活的小紅蛇,帶著七星漂和掛著餌的魚鉤飛出去,不偏不倚落在草洞中央,濺起的水花很小,隻讓水麵的三顆鵝毛漂晃了晃,很快就穩住了。
“好竿!”父親忍不住低喝一聲,聲音裡帶著驚喜,“比我第一次拋實戰竿準多了!”莉莉也湊過來看,眼睛瞪得圓圓的:“陳遇,你好厲害!真的拋進草洞裡了!”陳遇心裡也甜滋滋的,握著竹竿的手卻不敢放鬆,目光緊緊盯著水麵的七星漂——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練熟的拋竿技巧釣真魚,可不能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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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麵很靜,隻有風吹過蘆葦的“沙沙”聲,還有遠處傳來的幾聲鳥鳴。陳遇的手指輕輕搭在竹竿上,能感覺到竿身傳來的細微震動,那是水流動時線帶動竿梢的觸感。前世老周說過,釣魚要“眼觀漂,手感竿,心定神”,現在他終於體會到這種感覺——不是光盯著漂看就行,還要能通過竿身的震動,感知水裡的動靜。
大概過了五分鐘,水麵的七星漂突然動了一下——最下麵那顆沉在水裡的鵝毛梗,輕輕往上頂了半寸,又很快沉了下去。“是小魚碰餌,彆提竿。”父親在旁邊輕聲說。陳遇點點頭,手指更輕地搭在竿上,心裡默念著前世記的口訣:“輕頂不提,重送再揚”。
又過了兩分鐘,水麵的漂突然有了動靜——這次不是輕頂,而是最下麵那顆鵝毛梗穩穩地往上冒,接著第二顆、第三顆也跟著往上送,三顆浮在水麵的漂,一下子變成了五顆!“送漂了!提竿!”父親的聲音帶著點急促。陳遇沒有慌,按照平時練的“小臂帶勁、手腕輕揚”,慢慢往上提竿——竹竿彎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竿梢的雞毛杆微微顫動,線從水裡拽出時,帶著“嘩啦”一聲輕響,一條巴掌大的鯽魚被釣了上來,鱗片在陽光下閃著銀亮的光,魚嘴牢牢掛著魚鉤,尾巴還在輕輕擺動。
“釣到了!釣到了!”莉莉跳起來,趕緊把身邊的竹簍遞過來,“快放進簍裡,彆讓它跑了!”陳遇小心翼翼地把魚從鉤上取下來,手指碰到魚身時,還能感覺到它溫熱的觸感和有力的掙紮。父親走過來,伸手摸了摸陳遇的頭,眼裡滿是笑意:“好小子,沒白練這兩個月拋竿,這竿拋得準,提竿也穩,比你爹第一次釣魚強多了。”
陳遇把魚放進竹簍,看著簍裡蹦跳的鯽魚,心裡像灌滿了蜜——這是他用自己練熟的拋竿技巧釣到的第一尾魚,不是靠運氣,是靠每天晚上在空地上對著搪瓷盆練的幾十竿、上百竿,是靠父親教的技巧,是靠前世記住的釣魚心得。他想起上個月在縣城看到的尼龍線,現在突然覺得,就算沒有那光滑的尼龍線,用這普通的紅棉線,隻要基本功紮實,一樣能釣到魚。
接下來的一個上午,陳遇又釣了三尾鯽魚,每一竿都拋得很準,基本都能落在草洞裡。有一次,他甚至在換窩點時,不用父親幫忙,自己調整了七星漂的位置,就適應了新窩點的水深——之前在空地上練的“挪漂調深淺”,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莉莉在旁邊忙著遞東西、撿魚,時不時還幫陳遇理順棉線,兩人的笑聲順著河邊的風飄出去很遠。
中午的時候,太陽升到了頭頂,父親看了看竹簍裡的魚,說:“差不多了,夠晚上熬魚湯了,咱們回家。”陳遇點點頭,開始收拾漁具——他先把棉線慢慢繞回繞線器,七星漂貼著木盤放好,然後把竹竿扛在肩上,莉莉提著竹簍跟在旁邊,竹簍裡的鯽魚還在輕輕蹦跳,發出“撲棱撲棱”的聲音。
走在回家的路上,陳遇看著手裡的竹竿,竹身貼著掌心,暖暖的。他想起早上出門前,母親叮囑的“彆掉水裡”,想起父親教他調漂的樣子,想起莉莉蹦跳的身影,心裡突然明白:釣魚不隻是為了釣到魚,更是為了這些和家人、朋友一起度過的時光,是為了自己一點點進步的喜悅,是為了把基本功練紮實的堅持。
回到家屬院,剛進門就看見母親在門口等著,看見竹簍裡的魚,笑著說:“喲,釣了這麼多!晚上給你們熬魚湯,再貼點玉米餅子。”鄰居王嬸正好路過,看見竹簍裡的魚,忍不住誇:“陳遇真厲害,這麼小就會釣魚了,還釣得這麼好!”陳遇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是我爹教得好,我就是多練了幾竿。”
下午的時候,陳遇沒有去玩,而是坐在炕邊,拿出之前用壓歲錢買的練習本,在上麵一筆一劃地寫著:“1986年春分,釣了四尾鯽魚,拋竿很準,學會了自己調漂、挪漂。釣魚要練基本功,要懂水情,不能隻靠好裝備。”他想把這些心得記下來,以後忘了的時候,還能翻出來看看。
傍晚的時候,廚房裡飄出了魚湯的香味,母親把熬好的魚湯盛在搪瓷盆裡,上麵飄著翠綠的蔥花,鯽魚的刺被挑了出來,放在陳遇的碗裡。父親喝著魚湯,看著陳遇,說:“你這拋竿技術,再練半年,就能比上你爹了。不過可彆耽誤學習,下周就要期中考試了,得好好複習。”陳遇點點頭,喝了口魚湯,鮮美的味道在嘴裡散開,心裡暖暖的。
晚上,陳遇躺在床上,看著靠在炕邊的竹竿,竹身上還沾著點河邊的泥屑。他想起今天在河邊釣到的魚,想起父親的表揚,想起莉莉的笑聲,心裡充滿了力量。他知道,以後還會有很多個這樣的日子,有陽光,有河水,有竹竿,有家人和朋友,還有他自己的堅持——這些,比任何昂貴的裝備都更珍貴,比任何短暫的成功都更長久。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竹竿上,竹身泛著淡淡的光。陳遇閉上眼睛,心裡已經開始盤算:明天早上要早起背課文,晚上放學回來,還要去空地上再練幾竿拋竿——期中考試要考第一,拋竿技術也要更上一層樓,這樣才不辜負這重來一次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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