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春天,紅星機床廠家屬院的老槐樹剛冒出新芽時,陳遇書桌抽屜裡的《小學數學應用題詳解》,已經被他翻得書脊脫了線。台燈的光在練習本上投下小小的光圈,筆尖在紙上“沙沙”劃過,算到第三道行程題時,他下意識抬了抬手——指尖擦過書桌上方的竹竿,竹身帶著木頭的溫涼,原本每天這個時候,他該握著這竿子去空地練拋竿,現在竿梢卻隻貼著牆麵,連雞毛杆都沒晃動過。
“還沒寫完啊?”母親端著搪瓷碗走進來,碗裡是剛煮好的荷包蛋,撒了點白糖,“都十一點了,明天還要去學校模考,要不先睡?”陳遇抬頭,看見母親眼角的細紋在燈光下很明顯——這段時間母親總陪著他熬夜,早上還要早起做早飯。他搖搖頭,把最後一道題的步驟寫完,才接過碗:“娘,今天模考數學我考了98,就錯了一道幾何題,老師說再細心點就能滿分。”
“好,好,我家遇兒就是爭氣。”母親坐在床邊,目光掃過牆上的竹竿——竿身淡青,裹著父親去年重新塗的蜂蠟,靠近握柄的地方有個淺淺的牙印,是陳遇8歲練竿時不小心咬的,“你這竿子,有半個月沒動了吧?前幾天你爹擦牆,看見繞線器上的線有點鬆,幫你緊了緊。”
陳遇嘴裡的荷包蛋頓了頓,目光落在竹竿上——那是父親1985年給他做的直通竿,3.4米長,89年他就練到了百發百中,哪怕刮著四五級風,紅棉線也能穩穩落進搪瓷盆裡,連縣釣魚隊的老教練都誇他“手穩得像裝了準星”。可自從三月份學校召開小升初動員會,說要爭取考上縣重點初中,他就把練竿的時間一縮再縮——從每天雷打不動的一小時,到隔天半小時,再到上周模考前,徹底沒碰過這竿子。
“等考完試再練。”他低下頭,把最後一口蛋湯喝掉,碗底還留著點白糖的甜意,“縣重點初中的升學率高,考上了才能離好高中近點,以後才能考大學。”這話他不僅是說給母親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前世他就是因為小升初沒好好考,去了普通初中,後來心思全在釣魚上,成績一落千丈,最後隻上了個中專,直到三十歲還在後悔,現在絕不能重蹈覆轍。
第二天早上,陳遇背著書包出門時,莉莉已經在院門口等他了。她手裡拿著本《語文基礎知識手冊》,封麵折了角:“昨天模考語文你考了多少?我才考了92,作文扣了5分。”“我考了95,作文扣了3分,老師說我結尾寫得太急了。”兩人並肩往學校走,路邊的早點攤飄來油條的香味,以前他們偶爾會用壓歲錢買兩根,邊吃邊聊陳遇新練的拋竿技巧,現在卻隻是匆匆走過——早讀課要提前半小時開始,得抓緊時間背古詩。
路過河溝時,陳遇忍不住看了一眼——河水剛漲過岸,水草綠油油的,幾隻小鴨子在水麵上遊,前兩年他還在這裡釣過一條兩斤多的鯽魚,父親用它燉了湯,說“補補腦子,對得起你那百發百中的手藝”。可現在,他的目光隻在河溝上停了兩秒,就趕緊移開,從書包裡掏出英語單詞本,邊走邊背:“appe,banana,orange……”
晚上複習時,陳遇的手指又碰到了牆上的竹竿。他猶豫了一下,踮起腳把竿子取下來——竹身泛著舊蠟的光,竿梢的雞毛杆還是去年換的,沒怎麼磨損;繞線器上的紅棉線被父親理得整整齊齊,七星漂用塑料袋包著,係在導環上,鵝毛梗還是雪白雪白的。他摸了摸竿身中間的氣門芯導環,那是父親用自行車內胎剪的,換過三次,每次都要磨到不硌線才肯罷休。
“遇兒,你爹找著個箱子,等你考完試,把竿子收進箱子裡,免得落灰。”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手裡拿著塊舊棉布——是母親之前做棉襖剩下的,“先擦乾淨掛著,彆沾了複習紙的碎渣。”陳遇點點頭,接過棉布,仔細擦著竹身,從握柄處的塑料帶,到竿梢的雞毛杆,每一處都擦得乾乾淨淨,連繞線器上的木盤紋路裡的灰都沒放過。
父親也走了進來,看著他擦竿子的樣子,突然說:“等你考完試,咱們去河上遊的水庫釣魚,聽說那裡有大草魚,你這百發百中的拋竿,肯定能釣著。”陳遇的手頓了頓,心裡一陣暖——父親知道他愛釣魚,卻從沒在他複習時提過,現在說這話,是怕他心裡憋得慌。“好,”他笑著說,“到時候我準能釣條大的,讓娘燉魚湯,給你也補補。”
擦完竹竿,陳遇把它重新掛回牆上——書桌上方的兩個木楔,還是1989年他練會百發百中那天,父親特意找木工師傅要的木料,打磨得光滑不硌竿。他調整了兩下角度,確保竿梢不碰著牆,繞線器的木盤正好對著台燈的光,這樣下次取的時候方便。母親在旁邊看著,幫他把七星漂的塑料袋又緊了緊:“彆讓灰塵進去,鵝毛梗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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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個月,陳遇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複習上——早上背英語單詞,中午做數學題,晚上寫語文作文,周末還要去學校參加補習課。書桌前的台燈換了兩次燈泡,練習本用了厚厚一摞,錯題本上的紅筆批注越來越多。莉莉偶爾會來找他問題,兩人坐在書桌前,頭挨著頭討論幾何圖形,牆上的竹竿就橫在他們頭頂,竹身的影子落在練習本上,像一道安靜的印記。
有次模考結束,陳遇回家晚了,進門就看見父親在擦竹竿——父親戴著老花鏡,用細布一點點蹭著竹身,連氣門芯導環裡的線都理順了。“你爹怕你考試完想立刻去釣,提前給你收拾好。”母親從廚房探出頭,手裡拿著剛烙好的餅,“快吃,還熱著。”陳遇走過去,接過父親手裡的細布,擦了擦竿梢的雞毛杆,心裡酸酸的——他知道,這竿子不僅是他的寶貝,也是父母的牽掛。
六月的小考那天,天氣很熱,陳遇背著書包走進考場時,看見莉莉也在,兩人互相笑了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考試鈴響的時候,他想起了牆上的竹竿,想起了父親擦竿子的樣子,想起了母親的荷包蛋,心裡突然很平靜——他知道,自己已經儘力了。
考試結束的那天下午,陳遇走出考場,陽光很刺眼,他卻覺得格外輕鬆。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跑回了家屬院,進門就取下牆上的竹竿,扛著往河溝走——哪怕兩個月沒碰,手指握住握柄的瞬間,百發百中的手感就回來了,像從來沒離開過。
河溝的水很清,水草綠油油的,幾隻小鴨子還在遊。陳遇找了個草洞,解開繞線器上的線,七星漂在陽光下像串小小的白玉珠。他深吸一口氣,小臂往後收,呼氣時送竿,手腕輕輕一抖——紅棉線帶著七星漂飛出去,穩穩地落在草洞裡,濺起小小的水花,連一絲偏差都沒有。
“還是這麼準!”莉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也扛著自己的小竹竿,“我就知道你考完試肯定會來這裡,特意跟我娘說晚回去會兒。”陳遇笑著回頭,陽光落在他和莉莉的身上,落在竹竿上,落在河溝的水麵上——暫時放下的日子,不是忘記,而是為了更好的重逢,就像他的竹竿,哪怕掛在牆上兩個月,隻要他拿起,就能找回那百發百中的底氣。
那天傍晚,陳遇和莉莉在河溝邊釣了很久,釣了六條小鯽魚,最大的一條有巴掌大。回家的路上,他們扛著竹竿,說著考試的題目,笑著鬨著,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牆上的那兩個木楔還空著,等著下次再掛上那根淡青色的直通竿——不過這次,不用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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