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情報成功“投喂”後的那幾天,工作室外的那雙眼睛似乎真的消失了。街對麵小賣部門口,那個搖蒲扇的老頭再未出現。短暫的寧靜如同暴風雨眼中虛假的平和,非但沒讓“旭遇”團隊放鬆,反而讓一種更深的焦慮在沉默中蔓延——對手在暗處,下一步會是什麼?
然而,時間這位最冷酷的裁判,從不因任何人的困境而放緩腳步。期末考試的陰影,如同北國冬日的寒潮,凜冽而真實地席卷了分散在四地的年輕人們。學業與創業,夢想與現實,這兩條原本就艱難交織的戰線,此刻被推向了極致對立的邊緣。
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林莉感覺自己像一隻被上緊了發條的陀螺,在圖書館浩如煙海的案例文獻與宿舍床頭那本貼滿“魚與冰晶”標簽的“旭遇”筆記本之間瘋狂旋轉。《國際貿易實務》的全英文合同條款看得她頭暈眼花,下意識地就會去分析裡麵關於知識產權歸屬和違約責任的條款是否對“旭遇”有利;《宏觀經濟學》的模型推導到一半,思維會突然跳脫到碳纖維市場的供需曲線和價格彈性。她隻能在深夜宿舍樓熄燈後,裹著大衣,踩著冰冷的樓梯,跑到一樓那部嗡嗡作響的ic卡電話機前,插進那張記載著與省城聯絡成本的卡片。
“毛蛋哥,今天…怎麼樣?”她壓低聲音,嗬出的白氣在昏暗的燈光下消散,“數據…嗯,我記下了…專利申請…有回複嗎?…好…辛苦了…”通話時間被嚴格控製在三分鐘內,掛斷後,她總是靠著冰冷的牆壁,深吸一口氣,將那個充滿環氧樹脂氣味和商業博弈的遙遠世界強行壓下,重新塞回大腦某個角落,然後匆匆跑回宿舍,就著充電台燈微弱的光芒,繼續啃讀那厚厚的《國際商法》。效率低下,心力交瘁,但她不敢停下。
上海,水產大學。
陳遇的處境同樣艱難。他仿佛同時駕馭著兩艘在暴風雨中航行的船,一艘叫“學業”,一艘叫“旭遇”,任何一艘都需要他全身心投入,否則就有傾覆的危險。《水產動物營養學》的代謝實驗數據需要反複核對,《養殖水環境化學》的複雜公式需要推導記憶,而蔣教授項目的結題報告更是迫在眉睫。他的書包裡,總是同時裝著《魚類生理學》課本和孫宇傳真來的、寫滿了數學符號和碳纖維性能參數的信件。有時在圖書館看著看著,眼前的魚體解剖圖就會和碳纖維的鋪層結構圖重疊在一起,讓他一陣恍惚。與省城的聯係變得昂貴而低效,長途電話需要跑到校門口的電話局,常常需要排隊,說不了幾句就得匆匆掛斷,生怕多算一分鐘。信件往來更是緩慢,一個問題的來回探討,往往需要耗費一周時間。焦慮和疲憊幾乎將他吞噬,他隻能靠一遍遍摩挲著林莉送的那條魚形項鏈,來獲取一絲堅持下去的力量。
北京,清華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孫宇和張偉則陷入了另一種極限狀態。清華材料係的期末壓力堪稱“地獄模式”,《材料熱力學》和《固態相變》的難度遠超高中知識範疇,孫宇那套嚴謹的邏輯思維在浩瀚的專業領域麵前也顯得不夠用,他不得不將碳纖維模型的優化暫時擱置,全身心投入到題海戰術中。而張偉則被一個複雜的算法課程設計牢牢釘死在北航的機房裡,常常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麵對滿屏的代碼,眼神發直。他們的遠程支持變得極其簡略和延遲。深夜,孫宇可能會發來一封極短的郵件:“新參數風險高,建議暫緩。期末後詳談。”張偉則可能隻在程序裡更新一行注釋:“壓力波動係數微調0.02,已更新。勿擾,deadine。”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被榨乾後的冰冷和極致的簡潔。
北京,理工大學。
王小虎成了團隊裡的“壓力黑洞”和“喜劇源泉”。機械製圖和理論力學對他這個動手能力強於理論思維的家夥來說,不亞於一場酷刑。他對著作業本上那些複雜的零件三視圖和受力分析圖乾瞪眼,手裡的鉛筆無意識地就在旁邊畫起了碳布鋪層草圖。
“這玩意兒的應力集中,跟俺那連接件根部不是一回事嘛!咋這題就算不對呢!”他抱著電話,輪流轟炸陳遇和孫宇。打給陳遇時:“遇哥!救命啊!這彎矩圖咋畫?跟碳杆子受力一樣不?”陳遇往往哭笑不得:“虎子,我在算魚餌的蛋白利用率!你問孫宇!”打給孫宇時:“宇哥!這材料力學性能咋算?跟咱那‘小虎煌’比咋樣?”孫宇通常冷冷回應:“公式套用錯誤,基礎不牢。勿擾。”然後無情掛斷。王小虎哀嚎著摔課本,又被室友吐槽:“虎子,你魔怔了吧?天天碳纖維,能當飯吃啊?”
省城,旭遇工作室。
真正的壓力,卻結結實實地壓在了唯一非學生的毛蛋和“編外顧問”陳平肩上。毛蛋感覺自己成了光杆司令,守著偌大一個攤子,卻與最重要的幾個“大腦”隔著重山萬水。他不僅要獨自盯緊“虎煌1.0”最後階段的工藝調試,跑原材料,記賬理財,還要時刻警惕“漁火”可能的新動作,更成了四地信息的彙集點和決策中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電話鈴聲成了他最緊張的聲音。
“遇仔,孫宇剛發來傳真,說新參數可以試試,但風險不小,成功率他預估隻有六成,你看…”他對著話筒,一邊複述,一邊看著熱壓罐上跳動的數字,手心冒汗。
“虎子!你丫彆光抱怨考試!讓你算的振動模量算出來沒?這邊等著下料呢!啥?不會算?問你老師去!”他氣得想摔電話,卻又無可奈何。
“平叔,您老經驗足,您看張偉說的這個壓力曲線微調,這老夥計指熱壓罐)能吃得消嗎?彆又趴窩了…”他轉向陳平,語氣帶著依賴和焦慮。
陳平話不多,總是默默檢查設備,然後吐出一句:“試試吧。我盯著。”他的沉穩,是毛蛋慌亂中唯一的定心丸。
溝通不暢,決策延遲,讓研發進度如同陷入泥潭。一個簡單的工藝調整,往往需要等待數小時甚至一兩天才能得到遠程的、謹慎的回複。毛蛋常常對著那台轟鳴的設備發愣,感覺自己是在憑直覺和運氣往前摸索,那種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擊垮。期末的這短短一兩周,仿佛比過去一個學期還要漫長。
就在這種極端困難的情況下,“虎煌1.0”穩定版的研發,靠著毛蛋和陳平的堅守,靠著遠方偶爾傳來的珍貴指令,靠著之前打下的基礎,竟然如同石縫裡的小草,頑強地推進著。進展緩慢,卻未曾真正停止。
轉機,發生在一個深夜。陳遇剛剛熬過一個通宵,勉強搞定了蔣教授的結題報告,頭暈眼花地回到寢室,發現有一封孫宇寄來的厚信。他強打精神拆開,裡麵是幾張寫滿了複雜公式和數據分析的紙,以及一封簡短的信。
“陳遇,考前最後一封。基於有限數據重新建模,認為之前壓力波動方案過於保守。嘗試附件新方案,風險仍存,但若成功,性能穩定性有望突破瓶頸。慎用。祝考試順利。孫宇”
這封信,像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陳遇立刻意識到其中的價值,他顧不上疲憊,立刻衝到電話局,排隊等了半小時,將這份關鍵信息電話傳達給了省城的毛蛋。
毛蛋拿到數據,如獲至寶,立刻與陳平研究起來。經過一夜緊張的討論和準備,第二天,他們按照孫宇的新方案,進行了一次至關重要的實驗。
當熱壓罐再次開啟,取出那批按照新方案壓製的樣品時,連一向沉穩的陳平,手指都微微有些顫抖。測試結果出來——平均性能穩定達到了t300的百分之八十五!最佳批次無限接近百分之九十!而且,批次間的差異被控製在了極小的範圍內!
“成功了!哈哈哈哈!成功了!”毛蛋對著電話,聲音嘶啞卻充滿了狂喜,幾乎語無倫次地向剛剛考完一門、正虛脫地走在校園裡的陳遇報喜,“孫宇真是神了!虎煌1.0!穩定版!成了!”
這個消息,像最強的興奮劑,瞬間注入了分散各地的團隊成員的血液中。陳遇差點在路邊跳起來;林莉在圖書館接到短信,捂著嘴差點哭出來;連孫宇收到郵件確認後,也隻是推了推眼鏡,嘴角難以察覺地向上彎了一下;王小虎則是在考場上收到傳呼機信息他偷偷帶進去了),看到“成功”二字,差點興奮得把試卷撕了。
期末考試的煉獄尚未結束,但希望的曙光已經穿透陰霾。陳遇、林莉、王小虎幾乎在考完最後一科的瞬間,就立刻登上了返回省城的火車。孫宇和張偉雖無法離京,但也表示將提供不間斷的遠程支持。
幾天後,團隊主要成員終於再次齊聚省城工作室。雖然隻是短短一兩周的分離,卻仿佛隔了經年。大家臉上都帶著期末鏖戰後的憔悴和疲憊,但眼神中燃燒著更加熾熱和堅定的火焰。沒有過多寒暄,立刻投入工作。
他們利用這寶貴的團聚時間,加班加點,用第一批“虎煌1.0”穩定料,精心製作了幾份小巧而完美的樣品——一個流線型、光滑無比的導環支架,一個輕巧堅固、內部結構經過優化的輪座底座。它們黑亮如墨,泛著金屬般的光澤,手感冰涼而紮實,絲毫看不出其“卑微”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