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堡的爆炸聲如同一聲喪鐘,不僅震碎了深夜的寧靜,更在大同官場的暗流中投下了一塊巨石。當毛驤帶著一身煙火氣與疲憊,以及陣亡、受傷弟兄的名單回到督理衙門時,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陳遠看著名單上那幾個熟悉的名字,眼神冰冷得如同數九寒冰。他親自查驗了毛驤肩臂處的灼傷,所幸隻是皮肉之苦。
“弟兄們的後事,要好生安排,撫恤加倍。”陳遠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痛楚與怒火,“受傷的,用最好的藥。”
“屬下明白。”毛驤臉色鐵青,更多的是自責與憤懣,“伯爺,是屬下大意了,中了那奸賊的圈套!”
“不全是你的錯。”陳遠擺手,目光銳利,“是我們都低估了張誠的狠辣與果決。他這是斷尾求生,甚至不惜毀掉一個經營許久的據點,也要撇清自己,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就在這時,派去控製張誠的校尉急匆匆回報,帶來了一個更壞的消息:“伯爺,張誠……不見了!我們趕到他府上時,已是人去樓空!據其府中下人交代,昨日午後,張誠便稱身體不適,閉門謝客,此後便再無人見過他!”
果然!張誠在爆炸發生後,甚至可能是在爆炸發生前,就已經潛逃了!他早已準備好了退路!
“好一個張誠!”陳遠怒極反笑,“動作倒是快得很!”他立刻下令,“發出海捕文書,圖畫影形,通緝張誠!知會各邊關隘口,嚴加盤查!他帶著大批軍械,目標不小,絕不可能憑空消失!”
然而,陳遠心中清楚,張誠既然能策劃如此周密的陷阱並成功脫身,必然有接應和藏匿之處,想要短時間內將其抓獲,絕非易事。
更棘手的事情還在後麵。
天色大亮後,大同官場仿佛被投入熱油的冷水,瞬間炸開了鍋。左衛指揮使張誠“失蹤”,其名下屯堡發生“不明爆炸”的消息不脛而走。幾乎與此同時,幾道彈劾的奏疏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通過驛站快馬加鞭,直送京師。
彈劾的對象,直指大同榷場督理大臣、協理宣大邊務田娃陳遠)!
奏疏中言之鑿鑿,稱陳遠“挾私報複,濫用職權,無故構陷邊鎮大將張誠”,致使張誠“不堪受辱,憤而失蹤”,其麾下屯堡“因管理混亂,引發火藥庫爆炸,傷亡兵丁,損失慘重”。言辭激烈,將屯堡爆炸的罪責和邊軍不穩的矛頭,全部引向了陳遠。甚至隱晦地提及陳遠“出身微寒,驟登高位,難容勳貴邊將”,有意將此事渲染成文官對武將的傾軋。
這些奏書來自都察院的某些禦史,以及幾位與邊疆關係密切的京官。顯然,這是張誠背後勢力,或者說,是那些感受到威脅的邊鎮利益集團,發起的凶猛反撲!
消息傳回大同,督理衙門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一些原本就對陳遠這位“空降”欽差抱有疑慮或不滿的官員,眼神中開始流露出異樣。連帶著榷場的一些事務,也遇到了無形的阻力,幾個原本談好的商約被借故推遲,一些軍將對於協理邊務的要求,也開始陽奉陰違。
“伯爺,他們這是倒打一耙!”毛驤氣得額頭青筋暴起,“分明是張誠走私軍械、設伏殺人,如今反倒成了我們構陷他?!”
陳遠坐在案後,麵色平靜地翻閱著那幾份彈劾奏疏的抄本,仿佛在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良久,他才放下抄本,淡淡道:“跳梁小醜,何足道哉。”
他看向毛驤,眼神深邃:“他們越是這樣,越是證明我們查對了方向,戳到了他們的痛處。張誠的失蹤和屯堡爆炸,恰恰說明他背後牽扯的利益極大,大到他背後的人不惜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來自保和反擊。”
“那我們如今該如何應對?”毛驤急切地問道,“難道就任由他們汙蔑?”
“自然不能。”陳遠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麵有些陰沉的天空,“他們想用輿論和彈劾逼我退縮,亂我陣腳。我偏要穩坐釣魚台。”
他轉過身,條理清晰地吩咐:“第一,立刻以督理衙門和協理邊務的名義,擬寫奏章,將張誠涉嫌貪汙軍餉、倒賣軍械、設伏襲擊欽差衛隊、炸毀屯堡毀滅證據、畏罪潛逃等罪行列明,附上王賬房查出的賬目疑點、夜不收的監控記錄、以及屯堡爆炸現場的勘察結果儘管證據被毀,但勘察過程本身即是佐證),以六百裡加急直送禦前!要趕在他們的汙蔑之詞深入帝心之前,將真相呈報上去!”
“第二,大同這邊,榷場事務照常進行,所有規章製度嚴格執行,不得因流言蜚語而有絲毫鬆懈。對那些陽奉陰違、暗中使絆子的,記下來,秋後算賬。”
“第三,張誠的海捕追查不能停,但要改變策略。他帶著大批軍械,陸路關卡盤查嚴密,他很可能走水路,或者化整為零,通過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渠道運出。重點查他過去半年的所有人際關係和資金往來,尤其是與漕運、沿河碼頭、以及些些有走私前科的江湖人物有關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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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陳遠目光微冷,“查一查,是哪些人在大同幫張誠散播謠言,哪些人在暗中阻撓公務。抓幾個典型,以‘擾亂榷場秩序、妨礙公務’的名義,敲山震虎!”
毛驤聽著陳遠一條條清晰的指令,心中的焦躁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殺意:“屬下明白!這就去辦!”
反噬來得又快又狠,但陳遠並未慌亂。他深知,在這波譎雲詭的官場,真相往往需要靠實力和手段來扞衛。張誠背後的勢力想借此機會將他扳倒,那他就要讓對方看看,這把由皇帝親手打磨的利刃,究竟有多鋒利!
大同的天空陰雲密布,山雨欲來。督理衙門內,陳遠如同一根定海神針,開始有條不紊地部署反擊。這場由賬本引發的暗戰,因屯堡的爆炸而陡然升級,進入了更加凶險的明槍暗箭階段。
屯堡爆炸的消息,如同一聲悶雷,迅速在大同官場底層悄然傳開。雖然明麵上督理衙門和衛所都三緘其口,但那種壓抑的氣氛和錦衣衛、邊軍調動留下的痕跡,足以讓嗅覺靈敏的人察覺到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