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朱重八就把幾人叫醒了。或許是因為肚子裡有了點油水，又或許是因為心裡有了盼頭，幾個少年雖然依舊麵黃肌瘦，但精神頭明顯足了些。
陳遠按照昨晚的分工，獨自一人往村子後山的方向走去，尋找可能存在的野生菜種。朱重八則帶著湯和、徐達，拿著簡陋的木棍和破筐，前往那片無人問津的荒地。
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露水打濕了陳遠破爛的草鞋。他仔細地在田埂、山坡和林地邊緣搜尋著。得益於這具身體原主殘留的野外記憶，加上他自己前世那點可憐的植物知識，他辨認著各種植物。很多野草他叫不上名字，但他知道哪些是常見的可食用野菜，並重點關注它們是否已經結籽。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片背陰的坡地上，他發現了幾株已經乾枯、但頂端還掛著細小種莢的野蔓菁。他小心地將那些乾枯的植株整棵拔起，輕輕抖落泥土，用一塊破布包好。接著，他又在一條廢棄的溝渠邊，找到了一些類似野薺菜和苦麻菜的植株，也都采集了少許種子。種類不多，數量也有限，但總算是個開始。
當他揣著這點寶貴的“希望”回到村後那片荒地時，遠遠就看到了朱重八三人的身影。
那地方確實貧瘠，大大小小的石塊裸露在地表，土壤看起來也又硬又薄，隻有一些頑強的雜草在石縫間生長。朱重八正吭哧吭哧地搬著一塊不小的石頭，額頭青筋都爆了出來。湯和與徐達也在奮力清理著較小的石塊，扔進旁邊的破筐裡，汗水已經浸濕了他們單薄的衣衫。
“田娃，回來了？找到種子沒？”朱重八看到陳遠，停下動作，喘著粗氣問道，眼神裡帶著期盼。
陳遠走過去，攤開破布，露出裡麵細小的種子：“找到一些蔓菁和彆的菜種，不多，先試試。”
“太好了！”朱重八咧嘴笑了，用袖子抹了把汗，“有種子就行！你看，俺們清理出來一小塊了！”
陳遠看去，隻見靠近山坡的一角，大約不到半分地約幾個平方）的麵積，已經被粗略地清理出來，雖然土裡還混著不少小石子，但至少看起來像塊能下種的地了。
“重八哥，你們動作真快。”陳遠由衷讚道。這幾個少年的韌性和吃苦耐勞，遠超他的想象。
“這算啥，”朱重八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隨即又皺起眉，“就是這地太瘦了，石頭也多，怕是長不出啥好莊稼。”
陳遠蹲下身，抓起一把土看了看，又乾又硬，幾乎沒什麼肥力。他想了想，說道：“地肥，咱們就想辦法養肥它。以後放牛的時候，留意把牛糞收集起來，漚一漚就是好肥料。還有，河溝那邊的淤泥，曬乾了也能肥田。咱們一點點來，今年能把菜種活，明年這地就能好一點。”
他說的都是最樸素的農業道理，但在朱重八幾人聽來，卻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們以往隻知道靠天吃飯，地瘦就沒辦法，從未想過可以主動去“養地”。
徐達眼睛發亮：“田娃，你懂得真多！跟誰學的？”
陳遠早已準備好說辭，麵不改色道：“還是那個老郎中，他雲遊四方，見識廣，說過一些。”
朱重八重重拍了拍陳遠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一個趔趄：“好！田娃，你就是俺們的軍師！以後咋弄，你多出主意！”
湯和也湊過來，嘿嘿笑道：“對！田娃軍師！”
陳遠哭笑不得，心裡卻也有些暖意。他知道，自己正在一點點獲得這個小團體的核心地位，這對他未來的生存和發展至關重要。
四人合力，又清理了一小片土地，然後將陳遠帶回來的種子，小心翼翼地按照一定的間距撒了下去，再覆上一層薄薄的細土。沒有工具，他們就用手刨，用樹枝劃。
做完這一切，日頭已經升高，酷熱再次降臨。看著這片小小的、剛剛播種下去的土地，雖然依舊貧瘠，卻承載著他們微末的希望。
“走吧，該去放牛了，晚了劉德又該罵了。”朱重八招呼道。
幾人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就在這時，陳遠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的灌木叢動了一下，似乎有個身影一閃而過。
“誰？”朱重八也立刻警覺起來，厲聲喝道。湯和與徐達也立刻握緊了手中的木棍，如臨大敵。在這荒年，偷窺者很可能是不懷好意。
灌木叢後安靜了片刻，然後，一個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是一個女孩，年紀看起來和他們相仿，或許稍小一點。她穿著一身打滿補丁但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頭發枯黃，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卻很大，帶著驚惶和不安，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小布包。
陳遠認出了她，正是昨天被劉德家丁圍住的那個女孩，韓林兒。
“是……是我，”女孩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顫抖，“我……我不是壞人……”
朱重八幾人看清是她，神色緩和下來，但依舊帶著疑惑。
“韓家妹子，你躲在那裡做啥？”朱重八問道，語氣不算嚴厲，但也談不上多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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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林兒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似乎鼓足了勇氣，才抬起臉，看向陳遠，小聲說道：“我……我是來謝謝田娃哥的。”
“謝我？”陳遠一愣。
“昨天……謝謝你，”韓林兒的臉上泛起一絲不自然的紅暈，不知是緊張還是害羞，“我爹說，昨天你們在旁邊，雖然沒幫上忙，但……但那份心，我們記著。”她說著，將手裡那個小布包往前遞了遞，“這是……這是我爹以前采藥時留下的幾顆柴胡根，說是……說是能治風寒發熱，狗兒哥你前幾日不是病了嗎？或許……或許用得著。”
陳遠看著那洗得發白的小布包，看著女孩眼中真誠的感激和怯懦，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在這個自身難保的世道，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竟然也能換來如此鄭重的回報。
他走上前，沒有立刻去接，而是溫和地問道：“你爹……沒事吧？劉德家的人後來……”
韓林兒眼圈一紅，搖了搖頭，又趕緊低下頭：“爹……爹把家裡最後一點能抵錢的東西給了他們，才……才暫時沒事。”她的聲音帶著哽咽。
眾人都沉默了。空氣中彌漫著無儘的悲涼。
陳遠深吸一口氣，接過了那個小布包，入手很輕，卻感覺沉甸甸的。“謝謝你，韓家妹子，也謝謝你爹。”他頓了頓，看著女孩蒼白的小臉，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吃過東西了嗎？”
韓林兒身體微微一顫，頭垂得更低了，沒有回答，但答案顯而易見。
陳遠回頭看了看朱重八。朱重八皺了皺眉，看了看韓林兒，又看了看陳遠，最終歎了口氣，對湯和使了個眼色。湯和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從懷裡掏出昨晚剩下來的小半塊黑乎乎的野菜餅——那是他們準備中午充饑的。
朱重八拿過那半塊餅，走到韓林兒麵前，塞到她手裡：“拿著，墊墊肚子。”
韓林兒猛地抬起頭，看著那半塊餅，又看看朱重八和陳遠，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接過餅，緊緊攥在手裡，對著幾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飛快地跑掉了，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灌木叢後。
“唉，這世道……”徐達歎了口氣。
朱重八看著韓林兒消失的方向，眼神複雜，半晌才悶聲道：“走吧，放牛去。”
陳遠將那個裝著柴胡根的小布包小心收好，心中五味雜陳。救助韓林兒，是出於同情，也是一次嘗試。他不知道自己這點微小的力量能改變什麼，但他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播撒下善意的種子。
他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身邊這幾個未來的風雲人物，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悄然滋生。
活下去，然後，努力讓這黑暗的世道，多一點光亮。哪怕，隻是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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