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像淺灘上的流水,表麵波瀾不驚,底下卻暗流湧動。關於“明王”、“紅巾”的傳言,並未因朱重八的嗬斥而徹底消失,反而如同瘟疫般,在饑民之間悄無聲息地蔓延。太平鄉的空氣裡,除了往常的絕望,更多了一絲焦躁和難以言狀的期待。
這種變化,最先體現在劉德身上。
這位往日裡隻是刻薄盤剝的地主,最近明顯加強了戒備。他家的院牆加高了些,原本懶散的家丁巡邏的次數也變得頻繁起來,眼神裡帶著警惕,甚至偶爾能看到他們擦拭著幾把鏽跡斑斑的腰刀。劉德本人出現在村裡時,那張胖臉上的橫肉繃得更緊,三角眼裡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對村民的嗬斥也少了,多了幾分審視和忌憚。
“劉德那老小子,好像怕了。”湯和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朱重八悶頭清理著鋤頭上的泥土,那是他們新開荒的成果。他頭也不抬地說:“他怕他的,咱們乾咱們的。天塌下來,也得先填飽肚子。”
話雖如此,陳遠注意到,朱重八去村口、去通往外界的小路附近“溜達”的次數明顯增多了。他不再僅僅低頭看牛,而是時常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遠方地平線,像一頭警惕的孤狼,嗅著風中傳來的危險氣息。
徐達帶回的消息也越來越具體,不再是模糊的傳言。
“聽說北邊好幾個縣都亂了,官兵去了都壓不住……那些人頭上裹著紅布,見著官府的人和豪強就打殺,開倉放糧……”徐達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圍在土炕上的四人能聽見。
“開倉放糧……”湯和咽了口唾沫,眼神裡閃爍著渴望的光。
朱重八猛地瞪了他一眼,湯和立刻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
陳遠的心也揪緊了。曆史的畫卷正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方式,在他麵前緩緩展開血腥的一角。他知道,紅巾軍起義初期,確實帶有強烈的反抗壓迫和均貧富的色彩,但也伴隨著巨大的混亂和破壞。太平鄉這片暫時的“孤島”,很快就會被波及。
“重八哥,”陳遠開口,打破了沉默,“不管外麵怎麼亂,咱們自己不能亂。我看,咱們得做些準備。”
“什麼準備?”朱重八看向他。
“吃的,要儘量多藏一點。咱們那點菜,能曬乾的曬乾,能醃的醃起來。以後摸到的魚,也多曬成魚乾。”陳遠說道,“還有,後山那幾個能藏人的山洞,咱們得再去看看,清理一下,萬一……萬一有事,那裡是個退路。”
朱重八沉吟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土炕的邊緣。陳遠的提議,與他內心深處的不謀而合。
“還有,”陳遠補充道,目光掃過湯和與徐達,“咱們以後出門,身上都帶著順手的家夥。不是去打人,是防身。林子越來越不太平了。”
他指的是他們用硬木削尖製成的簡陋木矛,以及徐達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一把半舊柴刀。這些東西平時放在廟裡,現在陳遠覺得,有必要隨身攜帶了。
朱重八重重地點了點頭:“就按田娃說的辦!從明天起,湯和,你力氣大,多砍柴,把魚乾、菜乾儘快弄出來。徐達,你再把後山那幾個山洞摸一遍,找最隱蔽、離水源近的那個。田娃,你心思活,想想還有啥咱們沒想到的。”
分工明確,行動迅速。這個小團體在潛在危機的壓迫下,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執行力。
陳遠也確實在思考更多。他找到韓老爹,這次不是送吃的,而是請教。
“韓老爹,您見識多,要是在山裡躲藏,除了吃的,最要緊的是什麼?有沒有什麼草藥是必備的?”陳遠虛心求教。
韓老爹看著陳遠,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和讚賞。他壓低聲音:“田娃,你們……是在做準備吧?”他沒有點破,隻是歎了口氣,“山裡潮濕,風寒、腹瀉最是要命。老漢我這裡還有些曬乾的柴胡、葛根、艾葉,治風寒發熱、止瀉都有些用處。另外,若受了外傷,乾淨的布條和能止血的草藥,比如白茅根、小薊,必不可少。傷口若處理不好,潰爛起來,神仙難救。”
陳遠將韓老爹的話牢牢記在心裡。他開始有意識地收集乾淨的破布,晾曬後小心包好。又帶著徐達,在韓老爹的指點下,辨認並采集了一些常見的止血消炎草藥。
在這個過程中,陳遠和韓林兒的接觸也多了起來。女孩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樣膽怯,有時會主動跟在父親身邊,默默聽著,偶爾抬起清澈的眼睛看陳遠一眼,在他看回去時,又迅速低下頭,耳根泛紅。她會細心地幫陳遠把采集的草藥分類、捆紮好,動作輕柔而仔細。
一次,陳遠獨自在後山檢查一個備選山洞時,韓林兒竟提著小籃子找了上來。
“田娃哥,”她聲音依舊不大,卻少了幾分顫抖,“我……我蒸了些榆錢饃,你……你和重八哥他們嘗嘗。”籃子裡是幾個黑黃相間、但看起來還算紮實的饃饃。
陳遠看著她被山路荊棘劃破的裙角和額角的細汗,心裡一陣複雜。他知道,這點糧食,恐怕是她和父親省了又省才湊出來的。
“林兒妹子,這……”陳遠想推辭。
“田娃哥,你們拿著!”韓林兒卻意外地堅持,將籃子塞到他手裡,抬起頭,大眼睛裡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光芒,“你們……你們要好好的。”
說完,她不等陳遠回應,轉身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跑掉了。
陳遠提著尚有溫熱的籃子,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在山路儘頭的背影,久久無言。這亂世之中的一點溫情,格外沉重,也格外珍貴。
當他帶著榆錢饃回到破廟,將韓林兒的話轉述後,連朱重八都沉默了片刻。
“這丫頭……”朱重八最終隻說了三個字,拿起一個饃饃,用力咬了一口,咀嚼得異常緩慢。
湯和和徐達也默默地吃著,氣氛有些沉悶。
外麵的風聲越來越緊,據說已經有小股亂兵或者流民開始在附近州縣活動,人心惶惶。太平鄉,這座在苦難中沉寂的村莊,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寧靜之地,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陳遠知道,他們準備得再多,在真正的亂世洪流麵前,也可能不堪一擊。但他更知道,如果不準備,那就連掙紮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他看著身邊默默準備、眼神日益堅毅的夥伴,握緊了手中那根削尖的木矛。
山雨,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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