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上的任命，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在濠州軍內部引起了遠比之前擢升更大的震動。
主將！參軍！
這意味著朱重八和田娃，這兩個數月前還是無名小卒的年輕人，如今竟要獨立統領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隊，執行足以影響整個戰局的要害任務！這已不僅僅是信任，更是一種近乎賭博的重注！
羨慕、嫉妒、質疑、乃至不加掩飾的敵意，從四麵八方湧來。軍中資曆深厚的將領們，尤其是郭子興的妻弟張天佑、其子郭天敘一係，對此反應尤為激烈。
“大帥！此事是否還需斟酌？”軍議散後，張天佑便迫不及待地找到郭子興，“朱重八雖勇，田娃雖智，終究資曆太淺，驟登高位，恐難以服眾！五百敢死之士，乃我軍精銳，交由兩個娃娃統領，萬一有失，豈不損兵折將，誤了大事？”
郭子興端坐案後，麵色平靜，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天佑，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賈魯大軍壓境，循規蹈矩，唯有坐以待斃。朱重八、田娃二人，於萬千流民中脫穎而出，屢立奇功，更兼膽識過人，智勇兼備，此正用人之際，豈可因資曆而棄璞玉？”
他目光深邃，看向張天佑：“況且，他二人根基淺薄，除了依靠本帥，還能依靠誰？用之，正可製衡軍中某些尾大不掉之勢。”
張天佑心中一凜，明白郭子興此言暗指他們這些姻親舊部勢力坐大，不敢再多言，隻得悻悻退下。
然而，明麵上的反對被壓下，暗地裡的掣肘卻接踵而至。
朱重八和田娃拿著郭子興的手令，前往各營挑選精銳士卒，卻處處碰壁。各營主將表麵上客客氣氣，但推薦來的要麼是些桀驁不馴、難以管束的兵痞，要麼就是些體弱多病、充數的老弱。真正的悍卒銳士，都被各將視為私產，藏著掖著。
“他娘的！這幫老油子！”回到臨時劃撥給敢死隊的營區，湯和氣得一腳踢翻了麵前的木樁，“明擺著不給咱們人！就靠咱們斥候營這點老底子，怎麼去打賈魯的糧倉？”
徐達臉色也不太好看，沉默地擦拭著刀鋒。
朱重八麵色陰沉，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怒火。
田娃眉頭緊鎖，他知道這是預料之中的阻力。他走到朱重八身邊，低聲道：“重八哥，靠他們給，是給不了我們真正能用的人了。我們得自己想辦法。”
“怎麼想辦法？”朱重八抬眼看他，目光灼灼。
“我們去流民營！”田娃語出驚人，“各營挑剩下的，未必不是好兵！那些流民中，多的是活不下去的悍勇之輩，他們無牽無掛，隻要給他們一口飽飯，一條活路，他們就能為我們賣命！而且，他們背景乾淨，沒有那麼多盤根錯節的關係，更容易掌控！”
朱重八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好主意！與其在這裡看人臉色，不如我們自己去找！”
說乾就乾。朱重八留下湯和、徐達整頓斥候營原有人員和勉強挑來的幾十個“歪瓜裂棗”，自己則帶著田娃，再次來到了那片巨大而混亂的流民營地。
與上次來接夫子時不同，這一次，他們打著郭子興的旗號，豎起了“招募敢死之士，破敵立功，共享富貴”的大旗。
條件很簡單：能舉起百斤石鎖，能開硬弓，能日行百裡者，一經錄用，立發安家糧，日後立功，賞賜加倍！
消息傳出，流民營頓時炸開了鍋。對於這些在死亡線上掙紮的人來說，從軍本就是一條活路，而“敢死隊”雖然危險，但待遇優厚，更重要的是，主將是最近聲名鵲起、以勇猛和善待手下著稱的朱重八，還有那個據說神機妙算的田參謀！
報名者絡繹不絕。朱重八親自把關，他不用多問，隻看眼神和筋骨。他要的是那種被逼到絕境、眼中還有狼性的漢子，是那種為了活下去什麼都敢乾的亡命之徒。田娃則在一旁，觀察著報名者的反應和細微動作，剔除那些心術不正或彆有用心者。
短短三天，他們便從數以萬計的流民中，篩選出了四百餘名符合要求的精壯漢子。這些人雖然麵黃肌瘦，但骨架粗大，眼神凶狠，帶著一股被苦難磨礪出的戾氣。
人招來了，如何馴服，才是更大的難題。
這些新兵，散漫、多疑、甚至對朱重八和田娃這兩個年輕的將領也缺乏敬畏。第一天操練，就有人不服號令，挑釁生事。
朱重八沒有任何廢話，直接下令將鬨得最凶的三人當眾杖責二十，打得皮開肉綻。他站在點將台上，目光如刀，掃視著台下四百多雙桀驁不馴的眼睛，聲音冰冷如鐵：
“到了這裡，就把你們那套流民習氣給老子收起來！這裡是軍營，是老子的地盤！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守老子的規矩，聽老子的號令，有肉吃，有酒喝，有功立！誰敢炸刺，這就是下場！”
他指著那三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刺頭，殺氣騰騰。
與此同時，田娃則開始了他的“思想”工作。他將新兵們聚集起來，沒有講大道理，而是講述他們之前如何從流民成為士兵，如何一次次在戰鬥中活下來，如何獲得賞賜和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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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我們和你們一樣，都是從這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我們不想永遠當流民，任人宰割！我們想要活下去，活得像個人樣！想要功勞，想要田地，想要婆娘！這些東西，跪著求不來，等著掉不下來！隻能靠我們手裡的刀，去拚，去搶！”
他話語質樸，卻極具煽動力，精準地戳中了這些底層漢子內心最原始的欲望。
“跟著朱營官，跟著我，不敢說讓你們個個封侯拜將，但隻要敢拚命，聽號令，我田娃保證，絕對能讓你們比現在活得強十倍、百倍！死了，撫恤加倍，家裡老小有人管！活了，功勞賞賜，絕不虧待！”
恩威並施，雙管齊下。朱重八的狠辣立威，田娃的言語蠱惑，加上確實比普通士兵優厚得多的夥食和偶爾發放的酒肉，很快便讓這四百多亡命徒初步安定下來，開始接受嚴酷的訓練。
朱重八將斥候營和“銳士營”那套魔鬼訓練法照搬過來，甚至更加嚴苛。田娃則負責將複雜的戰術動作分解，反複演練，強調配合與服從。
營區裡，號令聲、喊殺聲、器械碰撞聲終日不絕。這支新老混雜的敢死隊，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被鍛造成型。
然而，暗處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
這夜，田娃在營帳中研究襲擊路線圖至深夜，正準備歇息，親兵送來一封沒有署名的短信，上麵隻有潦草一行字：“小心糧秣，有人作梗。”
田娃心中一驚，立刻去找朱重八。
陳遠意識到，內部的鬥爭，恐怕比麵對賈魯的大軍更加凶險。有人不想讓他們成功，甚至想讓他們死在外麵。
朱重八看著那封短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眼神變得更加幽深冰冷。
“看來，有人是鐵了心要跟咱們過不去了。”他冷哼一聲，“田娃，你怎麼看？”
“重八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田娃沉聲道，“出征在即，糧草器械是關鍵。我們必須親自盯緊，不能假手於人。另外……或許，我們該給馮書吏遞個話。”
朱重八點了點頭：“沒錯。你明日就去辦。至於糧草……我親自去軍需官那裡‘坐鎮’！我倒要看看，誰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玩花樣！”
兩人商議已定，帳外夜風呼嘯，預示著前路的莫測與艱難。但朱重八和田娃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
龍已抬頭，豈容宵小攔路？這濠州城內的暗流，終究要被即將到來的血火，衝刷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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