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渚磯的烽煙尚未散儘，朱重八的目光已如鷹隼般鎖定了不遠處的和州城。這座扼守長江咽喉的重鎮，城牆高厚，旌旗密布，在初升的朝陽下泛著冷硬的鐵灰色光澤，如同一頭盤踞的巨獸。
“蠻子海牙這老小子，倒是把烏龜殼修得挺硬實。”湯和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剛才的登陸戰讓他殺得興起，卻也掛了彩。
徐達沉默地擦拭著刀上的血跡，目光沉靜地掃視著和州城防，尤其是那幾個明顯新建、突出牆外的棱角狀堡壘馬麵）和加固的甕城。“強攻，傷亡會很大。”
朱重八沒有立刻下令攻城，而是轉向田娃：“田娃，你怎麼看？咱們是趁勢一鼓作氣，還是先紮穩腳跟？”
田娃陳遠）遠眺著和州城，大腦飛速運轉，結合著之前偵察的情報和眼前實際觀察到的情況進行分析。
蠻子海牙是沙場老將，絕非孫德崖之流可比。他依托堅城，以逸待勞。我軍雖新勝渡江，士氣正旺，但實則已成疲兵，且缺乏重型攻城器械。若貿然強攻，即便能下，也必是慘勝，得不償失。
“重八哥，不宜立刻強攻。”田娃語氣沉穩，“蠻子海牙經營和州多年，城防堅固，糧草充足。我軍遠來，立足未穩，缺乏攻堅利器。當務之急，是穩固灘頭陣地，紮下營寨，休整士卒，同時打造攻城器械，探查敵軍虛實。”
他指向和州城周邊：“可派小股精銳，清掃城外哨卡，切斷其與外界的零星聯係，將其困成孤城。同時，派人聯絡周邊可能反正的義軍或對元廷不滿的豪強，許以利益，分化瓦解。”
朱重八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穩妥！就按你說的辦！湯和，帶你的人，把城外十裡內的元軍爪子都給老子剁乾淨！徐達，負責營寨防務，多挖壕溝，立柵欄，防備敵軍偷襲。田娃，匠作營立刻選址開工，打造攻城車、雲梯、投石機！要快！”
命令下達，剛剛經曆過血戰的振武營再次高效運轉起來。灘頭陣地上，一座座營帳如同蘑菇般迅速立起，壕溝和柵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延伸。匠作營在靠近江邊的一處林木茂盛之地安頓下來，爐火再起，叮當之聲不絕於耳。
田娃親自監督工程器械的打造。他設計的並非複雜超越時代的東西，而是在現有技術基礎上的優化。雲梯加裝了防撞斜撐和頂棚，攻城錘的撞角用精鐵包裹，最為重要的是，他集中工匠，開始嘗試複原和改良大型配重式投石機回回炮）。
“射程！我要的是射程和精度！”田娃對負責此項目的老師傅強調，“石彈不用太大，但要打得遠，打得準！能砸塌他的城垛，轟開他的城門樓子就行！”
與此同時，朱重八采納田娃的建議，派出多路使者，帶著他的親筆信和部分繳獲的財物，前往和州周邊活動。
幾天後，情況逐漸明朗。
蠻子海牙果然老辣，任憑湯和部在城外如何挑釁，隻是緊閉城門，加強巡邏，偶爾用床弩和弓箭進行遠程騷擾，絕不輕易出戰。城頭守軍精神飽滿，物資充足，顯然做好了長期固守的準備。
派出的使者帶回的消息喜憂參半。周邊一些小股義軍和塢堡武裝表示願意歸附或保持中立，但幾個實力較強的地方豪強則態度曖昧，顯然在觀望風色。
“這老烏龜，倒是沉得住氣。”朱重八站在剛剛完工的了望塔上，看著寂靜的和州城牆，眉頭微蹙。時間拖得越久，對遠征的他們越不利，糧草補給、士兵士氣都是問題。
田娃站在他身旁，心中同樣焦急，但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
“重八哥，強攻準備尚需時日，而且即便器械齊備，硬啃也會崩掉牙。我們得想辦法，讓蠻子海牙自己出來，或者……從內部瓦解他。”
“內部？”朱重八目光一閃，“你有辦法？”
“蠻子海牙麾下，並非鐵板一塊。”田娃低聲道，“據我們探查和降兵供述，其副將陳野先，本是漢人，對蠻子海牙多有不滿，且其部眾多為本地招募，家眷多在城外。或許，可以從他身上打開缺口。”
“策反陳野先？”朱重八眼中精光一閃，“有把握嗎？”
“沒有十足把握，但值得一試。”田娃分析道，“我們可以雙管齊下。明麵上，繼續施加壓力，打造器械，做出長期圍困、勢在必得的姿態，讓城內守軍，尤其是陳野先部，感到絕望。暗地裡，派人秘密接觸陳野先，陳明利害，許以高官厚祿，甚至可以承諾保全其部眾家眷。”
朱重八沉思良久，用力一拍欄杆：“好！就這麼乾！此事由你全權負責，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接下來的日子，和州城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振武營不再主動挑釁，隻是默默地加固營壘，匠作營日夜趕工的聲響遠遠傳來，一座座高大的投石機骨架逐漸成型，帶給城頭守軍無形的巨大壓力。
與此同時，田娃通過降兵和當地線人的關係，幾經周折，終於與陳野先的心腹搭上了線。密信往來，條件反複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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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娃在信中並未一味威逼，而是著重分析了當前天下大勢，指出元廷氣數已儘，負隅頑抗隻有死路一條。又點明陳野先作為漢將，在蒙古將領主導的軍隊中備受排擠的處境，承諾若他歸順，朱重八必以兄弟相待，其部眾皆可保全，並暗示未來前程不可限量。
壓力與誘惑交織。城內的陳野先，看著城外日益龐大的軍營和那些令人心悸的攻城器械，再想到蠻子海牙對自己的猜忌和部下們日益低迷的士氣，內心掙紮日益激烈。
這天夜裡，和州城內突然發生騷亂！陳野先部與蠻子海牙的親兵在靠近東門的地方爆發衝突，雖然很快被彈壓下去，但緊張的氣氛已如同滿弓之弦。
田娃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機會，立刻派人射出最後通牒般的箭書，約定於次日淩晨，以火為號，裡應外合，打開東門！
收到箭書的陳野先，在營帳內踱步良久，看著帳外漆黑的夜空和城內隱約傳來的哭喊聲，終於長歎一聲，下定了決心。
次日，天剛蒙蒙亮。和州城東門方向，突然燃起三堆衝天的火焰！
一直在營外密切關注的朱重八，看到信號，眼中厲色一閃，雁翎刀霍然出鞘：
“全軍聽令！目標東門——殺！”
蓄勢已久的振武營主力，如同決堤的洪水，向著洞開的和州東門洶湧而去！陳野先部果然反水，在東門內與試圖重新關閉城門的蠻子海牙親兵殊死搏殺，為城外大軍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衝進去！活捉蠻子海牙！”朱重八一馬當先，衝入城內！
城門失守，內應作亂，元軍頓時大亂！蠻子海牙雖奮力組織抵抗，但敗局已定。戰至午時，負隅頑抗的元軍被分割殲滅，蠻子海牙本人於鎮守府衙門前被亂箭射殺！
和州，這座長江北岸的重鎮，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終於更換了旗幟！
朱重八站在和州鎮的城樓上，看著城內逐漸平息的戰火和跪滿一地的降兵，心中豪情與感慨交織。他轉身，看向身旁因為連日操勞而麵色疲憊、眼神卻異常明亮的田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娃，此戰，你當居首功！”
若非田娃力主穩紮穩打，策劃器械，更關鍵的是成功策反陳野先，他們絕無可能以如此小的代價，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拿下這座堅城！
田娃笑了笑，沒有居功，目光投向南方更廣闊的天地。
“重八哥，和州已下，我們總算在江南有了一塊真正的立足之地。但元廷絕不會善罷甘休，周邊群雄更是虎視眈眈。接下來，如何消化和州，鞏固根基，進而圖謀發展，才是真正的考驗。”
朱重八重重點頭，目光變得深邃而堅定。
“是啊，拿下和州，隻是第一步。這江南的花花世界，咱們兄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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