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之內,燭火搖曳。
李善長與劉伯溫對坐於主考房內,氣氛凝重。兩份被同考官列為上等的試卷攤在案上,一份來自浙江士子,文采飛揚,經義精熟;另一份則出自張唯之手,策論緊扣邊防實務,提出的“沿邊築堡、軍屯與民屯並舉、擇地開設官市以安虜心”等數條策略,條條切中肯綮,雖文辭稍遜,卻顯露出難得的經世之才。
“伯溫先生,”李善長撫著胡須,打破了沉默,“此文雖質樸,然所言邊策,非深諳北地情勢者不能道也。陛下重開科舉,本意便是選拔此等能吏乾才。依老夫看,當列其名次靠前。”
劉伯溫微微蹙眉,他並非不認可張唯的策論,但顧慮更深:“丞相所言甚是。此子策論確實切中時弊。然,科舉取士,亦需兼顧文章法度。若因其策論優長便過於拔擢,恐天下士子以為朝廷輕經義而重權變,長遠來看,並非美事。且……”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些許,“此子畢竟與誠意伯有舊,若名次過高,外界難免再生揣測,於伯爺,於科舉清譽,皆非益善。不若置於二甲中遊,既顯其才,亦免非議。”
李善長目光一閃,他聽出了劉伯溫的言外之意。平衡,永遠是朝堂上的首要考量。他沉吟片刻,正欲開口,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一名內侍在簾外高聲道:“二位大人,陛下口諭,召即刻入宮,呈前十名試卷禦覽!”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凜。皇帝果然時刻關注著此次科考,並且直接乾預了最終排定。
武英殿內,朱元璋仔細翻閱著呈上的十份試卷的朱筆謄抄本。他看得極慢,尤其是在策論部分,時而點頭,時而凝思。當看到張唯那份試卷時,他停留的時間最長。
良久,他放下試卷,目光掃過垂手侍立的李善長與劉伯溫。
“咱看了,文章好的,策論難免空泛;策論實在的,文章又稍欠火候。”朱元璋的聲音在殿內回蕩,“都說天下英才儘在此處,咱看,還是各有長短。”
他拿起禦筆,直接在那份錄有最終排名和建議的奏本上劃動起來。
“治國,不能光要會寫花團錦簇文章的,也不能光要隻會埋頭乾事的。但眼下,咱的大明初立,北元未滅,百廢待興,最缺的,是能辦實事、解實憂的人!”朱元璋一邊說,一邊將張唯的名字從原本擬定的二甲第十七名,直接提到了一甲第二名,榜眼!
“陛下!”李善長和劉伯溫幾乎同時出聲,卻又都頓住。這個決定,太過驚人。一甲前三,榜眼之位,何等清貴顯要,授予一個名不見經傳,且與勳貴有舊的北地學子,必然引起軒然大波。
朱元璋放下筆,目光銳利如刀:“怎麼?覺得咱拔擢過甚?”他冷哼一聲,“咱問你二人,他這策論中所言邊策,可能用?”
李善長躬身:“回陛下,條條可用,切中要害。”
“可能解邊患,安邊民?”
劉伯溫深吸一口氣:“若施行得法,確可收奇效。”
“那便是了!”朱元璋斬釘截鐵,“咱取的是能為咱安定天下的人才,不是隻會吟風弄月的書生!至於那些閒言碎語,”他眼中寒光一閃,“誰敢非議,讓他來跟咱說!”
皇帝金口玉言,一錘定音。李善長與劉伯溫再無話可說,隻能躬身領命。
放榜之日,貢院門外人山人海。當那張巨大的黃榜張貼出來,看到“張唯”二字高懸一甲第二位時,人群中瞬間炸開了鍋。驚歎聲、質疑聲、議論聲交織一片。尤其是許多自視甚高的江南士子,更是麵露不服與憤懣。
“張唯?何人?”
“聽聞是北地學子,還是誠意伯府上的……”
“莫非……真有私情?”
“慎言!陛下禦筆親定,豈容置疑!”
消息傳到誠意伯府,田娃正在書房練字。聞聽張唯高中榜眼,他握筆的手微微一頓,墨點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墨跡。他放下筆,臉上並無太多喜色,反而眉頭微蹙。
“伯爺,張公子高中榜眼,這是天大的喜事啊!”老管家滿麵紅光地進來道喜。
田娃輕輕搖頭,歎了口氣:“福兮禍之所伏。陛下這是把他,也把我,放在了火上烤啊。”
他深知,朱元璋此舉,一是確實賞識張唯之才,二是要借此事強力推行重實務的取士標準,三來,也未嘗不是對他田娃的一種警示和考驗——皇帝能給你榮耀,也能將你置於風口浪尖。
不久,張唯身著嶄新的進士服,在眾人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前往宮中參加恩榮宴。隨後,依製授官,張唯被直接授為翰林院編修,這是個極清貴的官職,意味著他正式踏入了大明王朝的核心文官體係。
然而,風波並未平息。數日後,便有幾位江南籍的官員聯名上奏,雖不敢直言皇帝不公,卻旁敲側擊,提及“取士需兼顧南北,以防偏頗”,“翰林清選,尤重文章根柢”雲雲。
朱元璋在朝會上將奏本擲於地下,勃然怒道:“咱取士,唯才是舉!何分南北?爾等隻知江南文風鼎盛,可知北地學子於戰亂中求學之艱?張唯策論,能安邦定國,爾等空談,可能禦虜安民?再敢以此等地域之見妄議朝政,休怪咱不講情麵!”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至此,朝堂之上關於科舉名次的爭議才被強行壓了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南北士人之間的裂痕,經此一事,已悄然加深。
田娃在下朝時,與張唯在宮門外相遇。張唯快步上前,深深一揖,神色激動又帶著一絲不安:“伯爺,晚輩……”
田娃扶住他,打斷了他的話,目光平靜而深邃:“不必多言。陛下簡拔於你,是看中你的才學能為。往後在翰林院,謹言慎行,多做事,少摻和是非。記住,你的根基,是陛下認可的‘實務’二字,莫要辜負了。”
張唯凜然受教:“晚輩謹記伯爺教誨!”
看著張唯離去時依舊難掩興奮卻又步履沉穩的背影,田娃抬頭望向巍峨的宮牆。科舉之爭暫告段落,但由此引發的朝堂格局變化,才剛剛開始。他這位身居高位,又與“新貴”榜眼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誠意伯,未來的路,恐怕要更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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