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驤領命而去，錦衣衛的暗探如同無聲的鬼魅，更加嚴密地布控於永昌庫掌司太監馮保的私宅周圍，以及內官監“養病”的王德住處。田娃則如同繃緊的弓弦，在焦灼中等待著那決定性的證據。
等待並未持續太久。五日後，又是一個深夜，毛驤再次潛入誠意伯府。這一次，他帶來的消息足以石破天驚。
“伯爺，馮保招了。”毛驤開門見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厲。他並未詳述錦衣衛用了何種手段，但田娃能從其神色中想象到那背後的雷霆萬鈞。
“如何？”田娃屏住呼吸。
“馮保承認，其利用掌管永昌庫之便，與王德、小祿子、邱大勾結，長期盜賣庫中‘汰換’物資，牟取暴利。所得錢財，他獨占四成，王德分三成，邱大兩成，小祿子一成。”毛驤語速平穩，卻字字千鈞，“至於那批引發爆炸的前元軍器監雜物，他也供認不諱。”
“裡麵到底是什麼？”田娃追問核心。
“據馮保交代，那三箱雜物，是前元覆滅時匆忙存入永昌庫的，其中除了一些破損的兵甲、文書，最重要的是……有十餘罐密封不嚴，已然受潮結塊，但並未完全失效的‘猛火油’殘渣，以及數包性質不明、標注著怪異符號的礦物粉末。王德認得幾個字，知曉是前元軍器監舊物，以為奇貨可居，便慫恿馮保將其作為‘廢料’汰換出來，想通過邱大尋買家出手。”
猛火油！性質不明的礦物粉末！田娃倒吸一口涼氣。這兩樣東西，無論哪一種，在不當操作下都極易引發火災甚至爆炸！尤其是受潮結塊的猛火油，其穩定性更差！
毛驤繼續道：“馮保言，邱大將那批雜物運至其在城西的一處隱秘貨棧存放，準備尋機出手。爆炸發生前數日，王德與邱大因分贓比例及那批‘黑貨’處理遲緩之事發生激烈爭吵。邱大威脅若不加錢，便將此事捅出去。馮保懷疑，是王德起了殺心，或是兩人在貨棧內再次爭執、搬運時不慎，引燃了那批危險的猛火油或礦物粉末，從而引發了那場波及火藥作的大爆炸。”
動機、人證、物證鏈條已然完整！盜賣、分贓、爭執、危險品、爆炸……一切都對上了！
“可有……牽涉到其他人？”田娃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為關鍵的問題。
毛驤微微搖頭：“據馮保目前交代，此事止於他們四人。但他提及，內官監幾位大佬，對永昌庫這等‘清水衙門’向來不甚關注，管理疏鬆，方使他們有機可乘。至於更高層麵……他未敢攀扯。”
田娃默然。馮保的話未必全然可信，可能有所保留，也可能確實隻到他們這一層。但現有的證據，已足夠將這樁驚天大案定性。
“王德那邊呢？”田娃問。
“王德依舊稱病，口風甚緊。但馮保招供，小祿子人贓並獲，已形成完整證據鏈，王德招與不招，已不影響定罪。”毛驤冷靜分析。
田娃深吸一口氣，知道時機已到。他起身，從暗格中取出那枚玄鐵令牌和朱元璋的手諭，又將毛驤帶來的馮保畫押口供、小祿子的證詞和物證玉鐲、碎銀）仔細收好。
“毛指揮，辛苦了。立刻將所有涉案人犯——馮保、王德、小祿子，嚴加看管！我這就進宮麵聖！”田娃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是！”毛驤拱手領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田娃換上朝服，手握那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卷宗和令牌，踏著淩晨的寒意，直驅皇城。宮門守衛驗過令牌，不敢有絲毫阻攔，立刻放行。
武英殿內，燈火通明。朱元璋顯然也未曾安寢，聽聞田娃夤夜求見，立刻宣召。
當田娃將厚厚一疊證供、物證以及那枚玄鐵令牌呈於禦案之上，並將案件來龍去脈，從如何發現永昌庫疑點，到錦衣衛密查，再到馮保招供的盜賣鏈條、危險品來源、爭執細節乃至爆炸原因推斷，條分縷析，清晰奏報完畢後，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元璋的麵色，從最初的平靜，到凝重，再到鐵青，最終化為一片冰封的怒海。他沒有立刻發作，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死死盯著禦案上的證供，手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好……好得很！”良久，朱元璋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低沉得可怕，仿佛蘊藏著即將爆發的火山，“咱的內府！咱的庫藏！竟成了這幫蛀蟲的私產！七條人命！差點毀了半個城西！就為了幾兩肮臟銀子！”
他猛地一拍禦案，震得筆架硯台齊齊跳動：“殺！給咱殺！一個不留！”
“馮保、王德、小祿子，淩遲處死！株連三族！”
“邱大已死，戮其屍！家產抄沒，親族流放三千裡！”
“內官監管事不力，所有相關官員，杖責一百，革職查辦！”
“永昌庫上下，全部徹查，有牽連者，一律重處！”
一連串殺氣騰騰的旨意脫口而出，帶著雷霆萬鈞的毀滅氣息。
“陛下息怒！”田娃連忙躬身，“首惡必誅，以正國法。然，此案亦暴露出內府庫藏管理存有巨大疏漏，若不革除弊政，恐日後仍有宵小效仿。”
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寒光閃爍，死死盯著田娃：“你說得對！光殺人不夠！傳旨：徹查所有內府庫房，健全簿冊，嚴格出入，增設監察！由你，田娃，會同戶部、都察院，給咱擬定一個章程出來！要是再出這等醜事，咱連你們一起辦！”
“臣，領旨！”田娃心中一凜，知道皇帝這是將整頓內府的重任也壓到了他的肩上。
當田娃走出武英殿時，天色已微微發亮。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更顯巍峨肅穆的宮殿，知道一場席卷內宮的腥風血雨即將來臨。馮保、王德等人的命運已然注定，而他自己，雖然洗清了失察之嫌，甚至得到了更大的權責，卻也因深涉此等宮闈醜聞，與內官集團結下了難以化解的梁子。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邁步走向宮外。真相已然大白，正義即將以最殘酷的方式降臨。但大明王朝這架龐大機器內部的陰影與鬥爭，卻不會因此停歇，隻會換一種形式，在更深的角落裡繼續滋生、蔓延。而他，注定還要在這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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