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大軍開拔,旌旗蔽日,蹄聲如雷,帶著整個帝國的期望與重壓,向北滾滾而去。應天府並未因此恢複平靜,反而陷入一種更為焦灼的等待之中。朝會之上,議論的焦點幾乎全部轉向了北疆戰事,寶鈔、內府整頓等事宜,雖未停滯,卻也暫時退居次席。
田娃依舊忙碌,但心境已大不相同。他知道,自己能在後方相對安穩地推進事務,全賴前線將士浴血奮戰。他更加嚴格地督促寶鈔工坊,確保已發行的寶鈔兌付順暢,同時密切關注著通過“開中法”運往北方的糧草進度。每一批順利抵達邊境的糧車,都讓他稍感安心。
時間在緊張的氣氛中一天天過去。北方的軍報通過八百裡加急,不分晝夜地送入京師。起初的消息還算平穩,徐達大軍順利抵達山海關,正在出關;隨後是前鋒已至錦州,遼陽依舊在堅守。但氣氛依舊緊繃,誰都知道,決定命運的戰鬥尚未開始。
這一日,田娃正在工部與幾位工匠商討改良火銃擊發裝置,以提升雨天作戰的可靠性,忽聞外麵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隱隱有歡呼聲由遠及近。他心中一動,快步走出值房。
隻見一名背插三根紅色翎羽、渾身塵土的信使,在騎士的護衛下,沿著皇城禦道,縱馬狂奔,直衝宮門,口中高喊:“捷報!遼東大捷!遼陽大捷——!”
那嘶啞卻充滿狂喜的呼喊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皇城內外!官員、吏員、軍士,乃至路過的百姓,無不駐足,麵露狂喜,議論聲、歡呼聲轟然響起!
“捷報!是捷報!”
“魏國公打贏了!”
“天佑大明!”
田娃站在工部門前的石階上,聽著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看著信使消失在宮門內的背影,一直緊繃的心弦驟然一鬆,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湧上心頭,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熱。贏了!真的贏了!
他強壓下激動,立刻轉身回到值房,對同樣麵露興奮的工匠們道:“繼續!前線將士用命,我等更不能懈怠!要讓我大明軍械,更勝往昔!”
他需要確切的消息。直到傍晚時分,具體的戰報才經由通政司抄送各部院。
戰報詳細敘述了此戰的經過:徐達率主力抵達遼陽城外,與納哈出主力對峙。與此同時,宋國公馮勝依計,派傅友德率五千精銳騎兵,攜大量火器,秘密潛行至廣寧附近山林。果如徐達所料,納哈出派其子察罕率一萬精騎,企圖偷襲廣寧。察罕猛攻廣寧兩日,守軍依計示弱,堅守不退。待其師老兵疲,傅友德伏兵驟出,火銃齊鳴,轟天雷如雨點般落入敵陣,蒙古精騎猝不及防,陣勢大亂。廣寧守軍趁機開城出擊,裡應外合,大破察罕軍,斬首數千,察罕僅率百餘騎狼狽逃竄。
廣寧敗訊傳至遼陽,納哈出軍心震動。徐達抓住戰機,揮軍猛攻。納哈出得知偷襲失敗,精銳受損,又見明軍攻勢淩厲,士氣已墮,隻得下令焚營後撤。徐達親率鐵騎追擊數十裡,斬獲無數,納哈出率殘部倉惶北遁,遼陽之圍遂解!
“好!好一個將計就計!好一個裡應外合!”田娃看完戰報,忍不住擊節讚歎。徐達用兵如神,傅友德執行果決,廣寧守軍堅韌,共同鑄就了這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這場勝利的意義,遠不止守住遼陽,殲滅萬餘敵軍。它沉重打擊了北元殘餘勢力的氣焰,極大地鼓舞了明軍士氣,更向天下昭示了新朝穩固的國力和強大的軍事實力!朱元璋“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的誓言,得以實現!
次日大朝,朱元璋身著袞服,端坐金鑾殿,接受百官朝賀。皇帝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暢快與自豪,下旨重賞有功將士,徐達、馮勝、傅友德及廣寧守將等皆有厚賜。陣亡將士,亦加以優恤。
朝堂之上,一派歡欣鼓舞。之前主張持重防守的李善長,此刻也滿麵紅光,盛讚皇帝英明,將士用命。
然而,在一片頌揚聲中,田娃卻保持著清醒。他知道,這場勝利固然可喜,但納哈出主力未滅,北元根基猶在,邊患遠未根除。而且,經此一戰,國庫消耗必然更大,後續的邊防壓力、賞賜支出,都需要龐大的財力支撐。
果然,在封賞之後,朱元璋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群臣,最終落在田娃身上,聲音洪亮:“此戰大捷,揚我國威!然,北元未滅,邊患未靖,將士賞賜、邊防加固,在在需錢!寶鈔試行已有成效,朕意,可適當擴大發行,加速推行,以應軍國急需!田娃,你以為如何?”
擴大發行!田娃心中猛地一沉。皇帝果然在勝利的鼓舞下,想要加快步伐了。他知道,這是一個關鍵的節點,若此時退縮,之前的所有努力可能付諸東流;若盲目迎合,則可能埋下金融崩潰的禍根。
他深吸一口氣,在百官注視下,出列躬身,聲音清晰而堅定:“陛下,寶鈔信用初立,猶如幼苗,需精心嗬護,方能長成參天大樹。驟然擴大發行,若無以相應物資為錨,恐傷其根。臣以為,擴大發行之前,需先做三事:其一,厘清此次戰事耗費與國庫結餘,精確測算所需;其二,擴大寶鈔用途,可逐步將其用於支付部分軍餉、官府采購,但需確保有實物對應;其三,嚴厲打擊私鑄、拒收寶鈔等行為,穩固其法定地位。待此三事完備,再行穩步擴大,方為萬全之策!”
他將“擴大發行”與“穩固基礎”捆綁在一起,既未直接反對皇帝,又為寶鈔的健康發展設立了必要的前提。
朱元璋凝視著他,殿內一片寂靜。良久,皇帝緩緩開口:“準奏。便依你所言,戶部、工部、都察院,會同辦理!田娃,你來總攬,給咱儘快拿出個章程!”
“臣,領旨!”田娃知道,他再次贏得了緩衝的機會,但肩上的擔子也更重了。北疆的烽火暫熄,而他,即將在另一條更為複雜的經濟戰線上,迎接新的挑戰。捷報帶來的歡欣尚未散去,新的壓力已悄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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