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舌清脆的撞擊聲還在耳畔回蕩,那扇厚重的深綠色木門隔絕了走廊的光線和大部分聲音,卻無法隔絕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刮擦聲。
“嘶啦……嘶啦……”
指甲刮過門板的聲音,緩慢、滯澀,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粘膩感,清晰地穿透了並不算厚實的門板,鑽進艾文的耳朵裡,直抵大腦深處。每一次刮擦,都像一把生鏽的鈍鋸,在他的神經上來回拉扯。他坐在座位上,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塊被凍僵的石頭,雙手死死扣著冰冷的桌麵邊緣,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指甲深深陷入木質的紋理中。他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死,牢牢地、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專注,鎖定在那扇緊閉的門上。仿佛隻要一眨眼,那門板就會被某種無法想象的東西洞穿。
冷汗順著他的額角、鬢角滑落,沿著脖頸的線條流進衣領,帶來一陣陣冰涼的黏膩感。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每一次收縮都沉重得像是要將肋骨撞斷,每一次舒張都伴隨著血液衝上頭頂的嗡鳴。恐懼像冰冷的毒液,順著脊椎一路向下蔓延,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在不受控製地輕微磕碰,發出細碎而急促的“咯咯”聲。
講台上,劉老師的聲音停頓了。艾文用眼角的餘光瞥見,劉老師那微胖的身軀也轉向了門口的方向,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那張平日裡總是帶著和善褶子的圓臉上,此刻覆蓋著一層難以掩飾的凝重。那凝重裡,甚至摻雜著一絲……忌憚?他的嘴唇抿得很緊,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門板,像是在分辨聲音的來源,又像是在評估某種無形的威脅。他沒有出聲嗬斥,也沒有試圖開門查看,隻是沉默地、高度戒備地站著。
教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幾十個學生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筆尖懸停在紙麵上,翻書的手指僵在半空。所有的目光,帶著驚疑、困惑、以及一絲被這詭異氣氛感染的不安,都聚焦在那扇發出異響的門上。竊竊私語聲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那單調、冰冷、帶著惡意的刮擦聲,在死寂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那“嘶啦”聲拉得無比漫長,像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艾文的心臟在狂跳的間隙,幾乎要因為缺氧而停止。他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窒息,仿佛那刮擦聲不僅是在折磨門板,更是在抽走這間教室裡賴以生存的空氣。
就在艾文的神經緊繃到極限,幾乎要斷裂的刹那——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重物墜地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門板外麵傳來!聲音巨大而突兀,震得門框似乎都微微顫動了一下!
刮擦聲戛然而止。
那令人窒息的粘膩感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突如其來的寂靜反而更加駭人,仿佛有什麼更恐怖的東西取代了剛才的存在,正在門外無聲地醞釀。
艾文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向前傾,雙眼死死盯著門板下方那道狹窄的門縫。光線從走廊透過門縫在地上投下一道慘白的亮線。
就在那道亮線中,一團濃稠得化不開的陰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無聲無息地暈染開來。那陰影的邊緣並非靜止,而是像無數細微的、蠕動的觸須,在不安地扭曲、試探。它沒有具體的形狀,隻是一團純粹的、深不見底的黑,散發著一種比圖書館地下室更甚的、冰冷徹骨的寒意和濃烈的惡意。
它停住了。就停留在門縫投射的光線邊緣。
艾文感覺自己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他無法動彈,無法呼吸,甚至無法眨眼。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團陰影的“注視”。那不是視覺上的對視,而是一種更直接、更深入靈魂的鎖定——冰冷、貪婪、帶著一種非人的探究和……饑餓感?仿佛他整個人的存在都被那團黑暗看穿、標記。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隻剩下僵硬和冰冷。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黏膩的布料緊緊貼在皮膚上。他毫不懷疑,如果此刻門被打開,那團陰影會毫不猶豫地撲進來,將他徹底吞噬!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緩慢流淌。幾秒鐘,或者幾分鐘?艾文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門口那團蠕動的陰影上,集中在那種被頂級掠食者鎖定的、瀕死的絕望感上。
突然,那團陰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仿佛某種無形的指令被下達,它開始無聲地向後“流淌”,如同退潮的黑色潮水,沿著門縫外的地麵,緩緩地、悄無聲息地退入了走廊更深的陰影之中。那冰冷刺骨的注視感也隨之減弱、消失。
門外,徹底安靜了。死一般的寂靜。
艾文如同虛脫般,猛地向後靠倒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因為長時間的屏息而劇烈地灼痛。冷汗像小溪一樣從他額頭淌下,模糊了視線。心臟依舊在狂跳,但不再是瀕臨爆裂的鼓點,而是劫後餘生的、劇烈而不規律的悸動。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麻木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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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台上,劉老師緊繃的身體也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他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他重新拿起粉筆,轉向黑板,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試圖重新拾起被中斷的課堂節奏,但那聲線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乾澀和虛弱:“咳…剛才講到,這個函數的定義域需要特彆注意……”
然而,教室裡的氣氛已經完全變了。之前的驚疑和不安並沒有隨著那陰影的消失而散去,反而沉澱成一種更深的、壓抑的沉默。同學們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樣好奇地聚焦在艾文身上,而是帶著一種混雜著恐懼、疏離和隱隱責備的複雜情緒,時不時地、小心翼翼地掃過他,又迅速移開。艾文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冰冷和重量,仿佛他本人就是剛才那詭異事件的源頭,是一個帶來不祥的災星。他被徹底孤立在了這片沉默的海洋裡。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依舊微微顫抖的雙手。指甲縫裡因為剛才過度用力摳抓桌麵,嵌入了些許木屑。他試圖集中精神聽劉老師講課,但那些數學符號和公式在他眼前扭曲變形,無法進入大腦。恐懼的餘波依舊在他四肢百骸中震蕩,而那被黑暗注視的冰冷感覺,如同烙印般刻在了靈魂深處。
下課鈴聲終於再次響起,尖銳的電子音劃破了教室裡凝固的沉默,如同釋放的號角。學生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收拾書包,桌椅板凳挪動的聲音、低聲交談的聲音瞬間湧起,彙成一股逃離的洪流。沒有人再看艾文一眼,也沒有人主動和他說話。他像一塊被遺棄在湍急水流中的礁石,孤零零地坐在原地。
他需要時間消化這巨大的衝擊,需要找個地方躲起來。然而,身體的本能卻在瘋狂叫囂著饑餓——極度的緊張和恐懼消耗了巨大的能量。胃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傳來一陣陣抽搐般的絞痛。他想起校規第四條:食堂提供飯菜,但禁止食用校外帶來的食物,尤其是紅色包裝的。也想起了課桌上那張神秘紙條潦草的警告:“食堂的飯菜有時候會有奇怪的味道,吃了之後我感覺身體不舒服。”
去食堂?這個念頭本身就讓艾文感到一陣反胃和抗拒。但不去?又能去哪裡?教導處?圖書館?不,那些地方隻會讓他想起更糟糕的遭遇。回宿舍?轉學第一天,他甚至還沒被分配宿舍。似乎隻剩下食堂這唯一的選擇,一個被規則和未知危險同時標記的地方。
他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隨著稀疏的人流走向食堂。每一步都感覺異常沉重。走廊裡殘留著學生奔跑留下的喧鬨餘韻,但很快就被空曠吸收。慘白的燈光打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麵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暈。艾文低著頭,儘量避開偶爾迎麵而來的學生,那些或好奇或閃避的目光都讓他如芒在背。
食堂位於一樓西側,與圖書館遙遙相對。推開厚重的、鑲嵌著磨砂玻璃的食堂大門,一股混雜著飯菜油脂、洗滌劑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名狀的、極其微弱卻令人不安的腥甜氣味撲麵而來。艾文皺了皺眉,胃裡的不適感更重了。
巨大的空間裡擺滿了長條形的白色塑料桌椅,此刻隻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學生。天花板上高懸著幾排發出刺眼白光的日光燈管,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一種莫名的空曠和冰冷感。打飯的窗口排著幾條短隊,穿著統一白色廚師服、戴著口罩和帽子的工作人員在裡麵機械地忙碌著,動作麻利卻缺乏生氣,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他們的臉被口罩遮住大半,隻露出一雙雙眼睛,眼神空洞,缺乏焦點,偶爾掃過排隊的學生,也像在看一件件移動的物品,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這讓艾文立刻聯想到那個蠟黃臉的保安和教導主任王老師眼中那種審視感。
艾文排在一支隊伍後麵。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不鏽鋼餐盤裡盛放的食物,目光在食堂內漫無目的地遊移。牆壁上貼著幾張顏色鮮豔但內容空洞的標語:“節約糧食,光盤行動”、“文明用餐,從我做起”。角落裡的幾個綠色大垃圾桶異常顯眼,蓋子緊緊蓋著。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卻又處處透著一種刻板到詭異的秩序感。
“喂,新來的?”
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點沙啞的男聲在艾文身後很近的地方響起。
艾文渾身一僵,猛地回頭。一個男生站在他身後,個子比他略高一點,身形有些瘦削,穿著和他一樣的藍白校服。男生的頭發有點長,微微遮住了眼睛,皮膚是那種缺乏陽光照射的蒼白。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藏在頭發陰影下的眼睛,此刻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與周圍麻木氛圍格格不入的銳利和……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
艾文警惕地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經曆了圖書館和教室門口的事件,他對任何突如其來的搭訕都充滿了戒備。
男生似乎並不在意艾文的沉默,他微微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隻剩氣音,語速卻很快:“剛才在教室……你看到了,對吧?那東西……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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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文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生。他竟然知道?他看到了?還是……他也感覺到了?艾文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動作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
男生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複雜,那銳利的光芒中摻雜進了一種深切的憂慮和同病相憐的沉重。他沒有再多問,隻是飛快地掃了一眼周圍,確認沒有工作人員或其他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然後,他以一種極其隱蔽、極其迅速的動作,將一張折疊得很小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紙條,塞進了艾文校服外套的口袋裡。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做完這一切後,立刻後退了半步,拉開了距離,臉上又恢複了那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我叫陳浩。高二3)班的。”他低聲快速地說了一句,目光不再看艾文,而是轉向了打飯窗口,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艾文的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口袋的位置,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張紙條的棱角。紙條!又是紙條!和課桌裡那張警告如出一轍!一股寒意夾雜著強烈的好奇瞬間攫住了他。這個陳浩……他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給自己這個?紙條上寫了什麼?
“下一個!”打飯窗口裡傳來工作人員毫無感情的聲音。
艾文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排到了窗口前。一個戴著白色廚師帽、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的中年婦女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空洞。她身後是冒著熱氣的巨大不鏽鋼餐盆,裡麵盛放著色澤各異、冒著油光的菜肴。那股混雜的油膩氣味和微弱的腥甜味更加濃鬱了。
“要什麼?”女工作人員的聲音平淡無波。
艾文的目光快速掃過那些菜品。紅燒肉泛著過於鮮豔的醬色,油亮得有些不自然;炒青菜翠綠得像是上了蠟;最顯眼的是堆成小山一樣的肉包子,白胖胖的,散發著誘人的麵香和肉香。
“兩個……肉包。”艾文幾乎是下意識地選擇了看起來最普通、最沒有風險的食物。他實在沒有勇氣去碰那些顏色詭異的炒菜。
工作人員用夾子夾了兩個碩大的肉包,放進艾文遞過來的餐盤裡,動作機械。肉包入手溫熱,分量十足。
“謝謝。”艾文低聲道,端著餐盤,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打飯窗口。他需要一個角落,一個遠離人群、遠離那些工作人員冰冷視線的角落。
他端著餐盤,目光在食堂裡逡巡,尋找著空位。陳浩的身影在不遠處一閃而過,很快消失在幾排桌椅的儘頭。艾文沒有試圖跟上去,他現在隻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查看那張神秘的紙條。
終於,在食堂最深處,靠近牆壁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艾文發現了一張空桌子。這裡光線相對昏暗,遠離主要通道,旁邊隻有一個半滿的垃圾桶。他快步走過去,將餐盤放在冰冷的桌麵上,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了下來。
他警惕地抬頭看了看四周。最近的幾個學生都在埋頭吃飯,或者低聲交談,沒有人注意這個角落。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在遠處的窗口和取餐區機械地走動,像設定好路線的幽靈。艾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狂跳的心臟和胃部的不適,將手伸進了校服口袋。
指尖觸碰到那張折疊的紙條,帶著人體的微溫。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掏出來,紙條被折得很小,四四方方,紙張有些粗糙,邊緣磨損得厲害,顯然被反複打開折疊過多次。艾文用微微顫抖的手指,一點點、極其小心地將紙條展開。
紙條的中央,用深藍色的圓珠筆,寫著一行字跡潦草卻異常用力的小字,幾乎要劃破薄薄的紙張:
>小心食堂的肉餡!彆吃!
艾文的呼吸瞬間停滯!
肉餡?彆吃?!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投向餐盤裡那兩個白胖胖、散發著熱氣的肉包子!剛才還覺得誘人的麵香和肉香,此刻仿佛變成了一種無形的毒氣,鑽入他的鼻腔,直衝大腦!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嚨!
小心肉餡!彆吃!
陳浩的警告像冰冷的警鐘在他腦中瘋狂敲響!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吃?這肉餡……有什麼問題?難道……難道紙條上說的“奇怪的味道”、“身體不舒服”……根源在這裡?
無數恐怖的聯想瞬間充斥了他的腦海:那黑色的液體……操場奇怪的聲音……000書籍散發的不祥氣息……醫務室的紅牌子……還有那在門外刮擦、散發著惡臭的第六層階梯……所有詭異恐怖的意象,仿佛都在這兩個看似普通的肉包子裡找到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彙點!
他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包子,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兩顆包裹著致命毒藥的定時炸彈。他伸向包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指尖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饑餓感被巨大的恐懼徹底壓倒,胃部的抽搐變成了冰冷的麻木。
吃?還是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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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則隻說不能在食堂吃校外帶來的食物,尤其是紅色的。並沒有禁止吃食堂提供的飯菜。可是……陳浩的警告呢?那字裡行間透出的恐懼和急切,絕不是玩笑!他親眼目睹了門外的恐怖,他顯然知道些什麼!
艾文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矛盾和恐慌。他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緣的人,進退維穀。不吃的後果是什麼?饑餓?還是……會引起那些工作人員的注意?剛才那個女工作人員空洞的眼神在他腦中閃現。吃的後果又是什麼?像紙條上說的那樣,身體不舒服?甚至……更可怕?
就在他內心激烈掙紮,手指懸在包子上方,如同凝固的瞬間——
“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