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的過程並非凱旋,更像是一場慘烈爆炸後,被氣浪拋回現實的殘骸。艾文的意識如同被撕裂又勉強縫合的破布,從那個規則與信息構成的狂暴洪流中,被一股柔和卻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推了出來。
沒有穿過光之漩渦,沒有經過空白區或曆史區,甚至沒有看到那扇熟悉的深色木門。他像是被係統直接“吐”了出來,意識與身體在某個瞬間完成了粗暴的重新對接。
“砰!”
他重重摔落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刺骨的涼意和撞擊的疼痛讓他蜷縮起來,劇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鼻腔裡充斥著灰塵、黴菌和城市夜晚特有的渾濁氣息,與他剛剛脫離的那個充滿舊紙冷香和規則嗡鳴的空間截然不同。
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他掙紮著抬起頭,環顧四周。這裡是一條狹窄、肮臟的後巷,堆滿了腐爛的垃圾和廢棄的建材,遠處傳來城市模糊的喧囂。頭頂是一小片被高樓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夜空,看不到星星。他認出來,這裡是“靜默回廊”自習室大樓背後,那條幾乎無人經過的消防通道外麵。
圖書館或者說,那個“活體圖書館”的意識)履行了約定,將他安全“脫離”了。但這種方式,帶著一種近乎丟棄的冷漠。
艾文癱在地上,許久沒有動彈。不僅僅是身體的虛弱和疼痛,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極度耗竭與……空洞。
“歸檔序列”解除了。他能感覺到那種如影隨形的、仿佛被無形之眼時刻鎖定的冰冷感消失了。口袋裡的借閱卡,他摸索著掏出來,借著遠處霓虹燈折射過來的微弱光線,看到那曾經布滿卡麵、如同活物般搏動的銀色紋路,已經徹底黯淡、消失,變回了最初那種純粹的、毫無特征的漆黑。它現在,大概隻是一張無法再開啟那扇門的廢卡了。
代價呢?
他嘗試坐起來,身體各處傳來抗議的酸痛,尤其是背心被假管理員利爪觸及的地方,那冰冷的刺痛感依舊隱約存在,像一個無法愈合的凍瘡。但這隻是表麵的。
更深處,他感覺自己是空的。
“拾遺”的力量在最後篡改封印時幾乎消耗殆儘,殘存的那一絲冰冷非人感也如同退潮般消散。這本應讓他感到輕鬆,回歸“人類”的狀態。但恰恰相反,他感覺自己失去的更多。
屬於“艾文”的鮮活情感——恐懼、喜悅、憤怒、希望——變得極其遙遠和隔膜。他記得它們應該存在,記得在模擬場景中,借由林川的記憶感受到的那種熾熱的決絕與牽掛,但此刻,他自己卻無法真正調動起任何強烈的情緒。他的內心如同一片被野火焚燒過的荒原,隻剩下灰燼和死寂。
他成功了,他活下來了,但他感覺自己的一部分永遠留在了那個圖書館裡,隨著真正管理員林川的大部分意識一同燃燒,化作了封印那個最初變異體的燃料,或者成為了圖書館數據庫裡一份關於“犧牲”的冰冷記錄。
他扶著潮濕冰冷的牆壁,勉強站了起來,雙腿還在不受控製地顫抖。帆布包還在身上,他打開看了看,羅盤的指針靜止不動,仿佛失去了所有靈性;那本《夜訪者日誌》和《庚辰年疑案彙編》不見了,想必是留在了圖書館內部;陳教授給的木牌布滿了裂紋,顏色灰暗,顯然已經失效;鹽和聖水還在,但它們對抗的敵人似乎已經暫時遠離。
他踉蹌著走出後巷,融入午夜稀疏的人流。霓虹燈的光芒刺眼而虛假,路人的交談聲、車輛的噪音顯得異常嘈雜和格格不入。他與這個世界之間,仿佛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毛玻璃。他像一個幽靈,遊蕩在曾經熟悉的環境中。
他沒有回出租屋,而是憑著一種本能,走到了陳教授的家樓下。他敲響了門。
陳教授打開門,看到門外形容枯槁、眼神空洞、渾身散發著寒意與灰塵氣息的艾文時,明顯吃了一驚,隨即立刻將他拉進屋內。
“艾文!你……你出來了?!”陳教授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和深深的擔憂,他扶著艾文在書房坐下,趕緊倒了一杯熱水。
艾文機械地接過水杯,溫熱的觸感透過陶瓷傳來,卻很難溫暖他冰涼的指尖。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語言變得極其困難。那些經曆太過匪夷所思,而且似乎隨著他情感的凍結,連傾訴的欲望也一同沉寂了。
他花了很長時間,用極其乾澀、缺乏波瀾的語調,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他最後的經曆——進入“本源”洪流,與圖書館意識的交流,三個方案的選擇,以及那個關於“犧牲”的殘酷模擬任務。他省略了大部分內心的感受,因為他也無法準確描述。
陳教授靜靜地聽著,臉色越來越沉重。當聽到艾文在模擬中篡改封印,試圖為林川保留一絲生機時,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所以,你成功了。‘歸檔’解除了。”陳教授緩緩說道,目光落在艾文那雙失去神采的眼睛上,“但你付出的代價,遠不止是身體的創傷,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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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文沉默地點了點頭。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裡空蕩蕩的。
“情感剝離……或者說,情感鈍化。”陳教授歎了口氣,“這在極度創傷和麵對超越理解的存在後,並不罕見。尤其是你還動用了那種……介於生死規則之間的力量。你的‘人性’,在一定程度上被‘規則’覆蓋或者說……磨損了。”
“還能……恢複嗎?”艾文的聲音嘶啞,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類似“希望”的詢問,儘管語氣依舊平淡。
陳教授沉吟片刻:“很難說。時間或許能衝淡一些,但更需要你自己主動去重新連接、感受那些屬於人的情感。這需要契機,也需要時間。也許很長。”
艾文低下頭,看著杯中晃動的水麵,不再說話。
陳教授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充滿了憐憫。這個年輕人,為了生存和查明真相,幾乎付出了一切。他換了個話題:“你最後提到,圖書館意識說你是‘特殊合作者’,期待‘下次交易’?”
艾文再次點頭。這也是他內心深處一絲不安的來源。他擺脫了“被歸檔”的命運,但似乎並未完全擺脫與那個詭異圖書館的關聯。他隻是從“獵物”或者“清理目標”,變成了一個……“有價值的客戶”?
“這意味著,它可能還會找上你。”陳教授眉頭緊鎖,“以某種形式。你需要有所準備。”
艾文閉上了眼睛。疲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不想再去思考未來可能的風險,此刻,他隻想在這片安全的港灣裡,暫時休息一下,哪怕內心隻剩一片荒蕪。
他在陳教授家休息了幾天。身體上的傷勢和虛弱在慢慢恢複,但精神的空洞感依舊。他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隻是靜靜地坐著,或者翻閱一些陳教授推薦的、關於心理創傷恢複的書籍,但收效甚微。他對食物的味道感覺麻木,對窗外的陽光感覺不到溫暖,甚至連睡眠都變得極其淺薄,常常被各種光怪陸離、卻又缺乏情感的碎片夢境驚醒。
幾天後,他搬回了自己的出租屋。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但又完全不同。他強迫自己回到學校,處理因為之前頻繁缺勤和狀態不佳而積壓的學業。他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完成著日常的每一項任務,但這一切對他而言,都失去了意義和色彩。畢業論文,曾經讓他焦頭爛額的難題,現在似乎也無足輕重了。
他嘗試過去接觸同學,去人多的地方,試圖重新點燃內心的火花,但都失敗了。他就像一個站在玻璃窗外的人,看著裡麵世界的喧囂與鮮活,卻無法融入。
唯一能讓他產生一絲微弱波動的,是關於庚辰年失蹤案的信息。他利用學校的數據庫,繼續查閱相關資料,但不再帶有之前那種強烈的執念,更像是一種慣性。他發現,自己之前找到的那些邊緣記載,似乎變得更加模糊,有些甚至像是被某種力量悄然抹去或修改了。圖書館的力量,其影響遠不止於那個物理空間?
一天晚上,他獨自在出租屋裡整理筆記時,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條陌生的短信跳了出來。沒有號碼顯示,隻有一行字:
“資料‘林川最終記錄加密)’已送達指定緩存區。密鑰:悅。”
艾文拿著手機,僵在了原地。
林川!悅?是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的名字?)
圖書館!它真的來了!以這種方式!
“下次交易”……這就開始了嗎?
他感到一陣冰冷的戰栗掠過脊背,並非完全源於恐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麻木的確認感。他的逃亡結束了,但與他命運交織的那個異常存在,並未真正放過他。
他放下手機,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光芒無法照亮他內心的灰暗,但也無法再讓他感到徹底的絕望,因為連絕望這種情感,對他而言也變得稀薄了。
他活著,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掙脫了一個致命的陷阱,卻又似乎踏入了一個更加漫長、更加無形的囚籠。
他與“靜默回廊”的故事,或許才剛剛進入下一個篇章。一個屬於“特殊合作者”的,注定無法回歸平凡的篇章。而他的手中,似乎多了一把不知是福是禍的,來自深淵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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