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長那道透過電話傳來的指令,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浸透了冰水的枷鎖,牢牢銬在了艾文剛剛劫後餘生、尚未完全平複的心神之上。加固儀式?危險的材料?引導硬幣的力量?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在他腦中碰撞、回響,散發出遠比灰色大衣顧客的凝視、紅色垃圾桶的異響更加濃鬱、更加結構化的不祥氣息。他感覺自己仿佛剛剛從一個混沌血腥的噩夢中掙紮著醒來,卻立刻又跌入了一個更加精密、更加冰冷、更加無可逃避的陷阱,四周是看不見的高牆,空氣中彌漫著命運的硝煙。
林姐的臉色同樣難看,甚至比艾文更加蒼白幾分。她沉默地協助艾文完成了最後的交接流程,清點現金,檢查硬幣——依舊是那三枚,安靜地躺在格子裡,仿佛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對抗與它們毫無關係。她的動作機械而迅速,但眼神卻不受控製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那個靜靜矗立在角落裡的、散發著微弱不穩定能量波動的紅色垃圾桶——或者說,按照店長的說法,那個“收納桶”。她的眼神裡,除了慣常的憂慮,更增添了一種深切的、近乎絕望的凝重。
“店長說的‘材料’……”艾文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仿佛能擰出水來的沉默。他需要信息,任何一點信息,來填補眼前這巨大的、令人心慌的未知。
林姐仿佛被他的聲音驚醒,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又像是在為自己打氣,緩緩說道:“傍晚……會準時送到。是一些……維係此地脆弱平衡所必需的、非常規的東西。”她刻意避開了艾文探究的視線,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牆麵上,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通常,這類儀式的核心部分,都是由店長親自處理,或者是由那些經驗極其豐富、能夠長時間‘深潛’而不迷失的老手,在做了萬全準備之後才敢嘗試。讓你現在就參與進來,甚至承擔引導……”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語裡蘊含的擔憂和不安,幾乎凝成了冰冷的實體,壓在艾文的肩頭。
“我需要做什麼準備?”艾文追問道,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乾澀。他像是一個即將踏上未知戰場的士兵,迫切地需要了解自己的武器和戰場地形,哪怕隻是最粗淺的輪廓。
林姐終於將目光轉向他,眼神複雜得如同糾纏的線團,裡麵有擔憂,有一絲微弱的希望,或許還有一絲……同病相憐?“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她一字一頓地說,“活下去,保持清醒。你的意誌是儀式的基石,一旦崩潰,萬劫不複。儀式會在午夜子時,也就是零點整開始,持續到淩晨三點。這是一天之中,‘彼端’的氣息相對活躍,但便利店自身的規則屏障尚未被完全侵蝕、動搖的脆弱‘窗口期’。在這之前,你需要儘量恢複精力,哪怕是閉目養神也好,同時,反複熟悉我接下來要教你的步驟,將它們刻進你的本能裡。而最重要的——”她加重了語氣,目光銳利地看向艾文的口袋,“——是保持與硬幣的深度連接。它們是你唯一可以依賴的‘錨’和‘放大器’。”
她示意艾文再次取出那三枚一元硬幣,緊緊握住。“感受它們,艾文。不僅僅是冰冷的觸感和金屬的硬度,試著摒棄雜念,用你的‘靈覺’去感受它們內部那細微的、如同活物般流淌的力量,感受它們與這個被扭曲的空間,尤其是與那個‘收納桶’之間,那種無形的、既排斥又連接的微妙聯係。”林姐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引導性的魔力,“在儀式中,你將扮演引導者的角色,硬幣是溝通與傳導力量的媒介,而那些‘材料’……則是構築屏障、提供能量、穩定結構的‘燃料’和‘基石’。”
艾文依言閉上眼睛,努力將腦海中翻騰的恐懼、疑慮和雜念一一壓下,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緊握硬幣的手心。起初,傳入感知的隻有那熟悉的、亙古不變的冰涼和屬於金屬的堅實質感。但當他持續放鬆精神,不再試圖去“思考”,而是去“傾聽”和“觸摸”時,一絲極其微弱、如同深山幽穀中涓涓細流般的能量感,真的開始在他的意識中浮現。那能量並非靜止,而是在硬幣內部遵循著某種奇妙的軌跡緩緩循環流動。更讓他心神一震的是,這微弱的能量流似乎與周圍的空間產生著某種共鳴,尤其是當他刻意將意念轉向那個紅色垃圾桶時,硬幣內部的能量流會出現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滯澀感和排斥感,仿佛兩塊同極的磁石相互靠近。
“我……好像能感覺到一點。”他睜開眼,帶著些許不確定和驚奇報告著自己的發現。這種超乎尋常的感知,讓他既感到不安,又有一絲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慶幸。
林姐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稍微鬆動了一些:“這就好。你的‘存在感’在昨晚的衝擊後正在緩慢恢複,加上那場生死邊緣的淬煉,無形中提升了你與這些‘規則具象物’的同步率。記住這種感覺,牢牢記住!儀式中,你需要時刻維持這種微妙的連接,並以此為基礎,引導硬幣的力量流向它們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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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大半天,艾文幾乎是在一種半夢半醒的恍惚狀態中度過的。他回到那間狹小冰冷的出租屋,強迫自己吞咽下一些毫無味道的食物,試圖躺下休息,但大腦卻像是一台過載的機器,無法停止運轉,反複地、一遍又一遍地模擬、推演著林姐告知他的、那些極其簡略且充滿不確定性的儀式步驟:
1.子夜零時整,於“收納桶”周圍,以特定序列和方位,布置那些未知的“材料”,構築所謂的“禁錮之陣”。
2.自身立於陣法核心的“陣眼”位置,雙手分持三枚硬幣具體分配方式?左手一枚,右手兩枚?還是反過來?林姐對此語焉不詳,隻說到時“自然知曉”),集中全部精神,默誦《維係篇章》的起始段落。
3.成功引發共鳴後,引導硬幣內部的力量,將其緩慢而穩定地注入“陣眼”,以此激發所有“材料”的活性,形成一個封閉的、自我維持的能量回路,加固“收納桶”的封印。
4.維持能量引導,同時抵禦並化解“收納桶”內部可能產生的、針對封印加固行為的反噬力量,直至整個陣法能量場完全穩定,桶身散發的異樣氣息平息,所有異常的聲響徹底消失。
步驟看似簡單明了,但每一個環節都充滿了令人心悸的未知和顯而易見的凶險。“材料”具體如何擺放?《維係篇章》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如何才能安全地引導能量?而所謂的“反噬”,又會以何種具體的形式出現?麵對艾文的追問,林姐隻是無奈地表示,她自己也並非核心儀式的執行者,所知極為有限,更多的細節需要他臨場感應、隨機應變。她唯一能反複強調的,就是“信任硬幣,守住心神,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感覺到什麼,都不要放棄引導”。
傍晚時分,如同店長預言的那樣,一個密封嚴謹、通體漆黑、表麵沒有任何標識或按鈕的金屬箱,被一個穿著常見快遞公司製服、但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得像兩個玻璃珠子的年輕男子,準時送達了便利店門口。林姐似乎認識這個人,或者說,認識這種狀態,她默不作聲地簽收了包裹,然後如同捧著一觸即發的炸彈般,用儘全身的力氣和小心,將那個並不算大卻異常沉重的箱子,一步步挪進了相對安全的儲物間。
她當著艾文的麵,用店長額外送來的一把造型古怪、鑰匙齒如同波浪般的銀色鑰匙,插進了箱子側麵一個不起眼的鎖孔。伴隨著一聲輕微的、仿佛氣體釋放的“嘶”聲,箱蓋應聲彈開了一條縫隙。一股混合著古老塵埃、奇異香料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電路燒焦又帶著腥甜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箱子內部的東西,讓借著燈光看清的艾文,倒吸了一口涼氣,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箱子內部分為上下兩層,以柔軟的、不知名的黑色絨布作為襯墊。上層整齊地擺放著幾件物品:一捆顏色暗沉近乎漆黑、細看卻隱隱有深紫色流光轉動、散發著微弱檀香和陳舊羊皮紙氣息的線香;一小罐質地細膩、顏色如同剛剛凝固的血液般暗紅、在光線下似乎還在微微流動的朱砂;一支筆杆用某種漆黑木質雕刻著複雜花紋、筆尖則由幾根泛著幽藍色澤的鳥類翎羽精心捆紮而成的毛筆;還有一卷材質奇特、既非皮革也非紙張、觸手冰涼滑膩、上麵用閃爍著微弱銀光的墨水繪製著大量複雜到令人看一眼就頭暈目眩、仿佛能吸攝靈魂的圖案和符號的卷軸——這想必就是那所謂的《維係篇章》。
而箱子的下層……則陳列著一些更加令人不安、甚至本能感到排斥的東西。幾塊顏色漆黑如墨、表麵布滿了天然形成的、大小不一的孔洞、觸手冰冷刺骨、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光線的石頭林姐低聲告知,這是產自“彼端”邊緣區域的“冥石”);一小袋顆粒極其細膩、如同月光凝聚而成、閃爍著無數星點般銀色光芒的沙礫“星塵砂”,據說蘊含著稀薄的空間穩定特性);以及幾個用透明水晶瓶小心盛放的液體——一瓶清澈無比卻又顯得異常沉重、晃動時仿佛有水銀在裡麵滾動的“無根水”;另一瓶則是半透明的、內部翻湧著混沌難辨的暗色調色彩、仿佛有某種低等生命般緩緩自主蠕動的膠質體林姐用一種極其慎重的語氣稱之為“隙間凝膠”,並嚴厲警告這是最危險的物品之一)。
這些所謂的“材料”,沒有一樣看起來是屬於正常世界的範疇,它們各自散發著或沉靜死寂、或活躍躁動、或混亂扭曲的能量波動,共同在這狹小的儲物間裡構成了一種奇異、壓抑且充滿危險暗示的氛圍。
“這些東西……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艾文感到自己的喉嚨一陣發乾,聲音沙啞。
“來源很複雜。”林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哀傷,“有些,是來自‘彼端’與我們世界接壤的、相對穩定的邊緣地帶,是規則碰撞的產物;有些,是現實世界中某些特定地點自然孕育出的、蘊含特殊能量或信息的稀有之物,可遇不可求;還有些……是曆代在此值守的‘深潛者’前輩們,用各種代價,甚至……生命,換來的遺澤。”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材料,仿佛在看一座沉默的墓碑,“每一次使用,都意味著庫存的減少,和……某種無形代價的再次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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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指導艾文仔細辨認這些材料,講解它們在即將布置的陣法中各自可能起到的作用“冥石”用於錨定空間坐標和吸收逸散的負麵能量,“星塵砂”勾勒陣圖邊界以隔絕內外乾擾,“無根水”和朱砂調和作為能量傳導的介質,“隙間凝膠”則用於填補封印結構的薄弱點並提供額外能量,《維係篇章》是啟動和引導整個儀式的“鑰匙”和“程序”,而線香則用於穩定執行者的心神,隔絕部分低語乾擾),並反複叮囑觸碰和放置時的各種禁忌與注意事項,尤其是那瓶“隙間凝膠”,她嚴厲警告艾文,絕對不能用皮膚直接接觸,甚至連靠近觀察都不要太久,必須借助那支特製的羽毛筆進行極其小心的操控。
最後,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了那卷非皮非紙的《維係篇章》。卷軸完全展開後長約半米,上麵的文字並非艾文所知悉的任何一種人類語言,那些扭曲、怪異、仿佛由無數細微觸手和眼睛構成的銀色符號本身就充滿了活物的特征,它們在卷軸光滑的表麵上緩緩流動、變形,相互組合又分離。僅僅是注視了幾秒鐘,艾文就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仿佛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那些活動的符號吸攝、撕扯進去。林姐及時移開了卷軸,沒有讓他強行記憶任何具體形態,隻是讓他伸出手,用指尖極其輕緩地觸碰了一下卷軸的邊緣。
一瞬間,一股龐大、古老、混亂卻又蘊含著某種奇異秩序感的意念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衝入艾文的腦海。那並非具體的語言或圖像,而是一種更接近於“概念”和“規則”的直接傳遞,充滿了難以理解的信息碎片和宏大的悲鳴。他猛地縮回手,臉色煞白,大口喘著氣。
“儀式開始時,你不需要,也不可能理解這些文字的具體含義。”林姐沉聲道,她似乎也因接觸卷軸而顯得有些疲憊,“你隻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引導你與硬幣連接的那股力量,去輕輕地‘觸碰’、‘共鳴’這卷軸。屆時,相應的、你能夠理解和念誦的‘咒文’音節,自然會在你心中響起。但切記,整個過程必須全神貫注,不可有一絲分神,更不可對響起的內容產生任何質疑或抗拒,否則……”她沒有說下去,但那雙眼睛裡閃過的後怕之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天色,在緊張、壓抑且充滿未知恐懼的準備工作巾,不可逆轉地徹底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透過便利店薄薄的窗簾,投映進來模糊而扭曲的光影,仿佛另一個世界不懷好意的窺探。距離決定命運的午夜子時,隻剩下最後幾個小時的倒計時。艾文和林姐坐在擁擠的儲物間裡,身周是那些散發著詭異氣息的“材料”,相對無言。空氣中彌漫著線香、朱砂、“冥石”的冰冷以及“隙間凝膠”那難以形容的混沌氣味,混合成一種複雜而令人不安的氣息,沉甸甸地壓迫著兩人的神經。一種大戰將至、生死未卜的壓抑感,幾乎凝固了空氣。
“林姐,”艾文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完成這個儀式之後……我會怎麼樣?這裡會怎麼樣?”
林姐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看到了很遠的地方,或者是很久以後的未來。最終,她緩緩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收納桶’外部由店長之前設下的、現在已經逐漸鬆動的封印,會得到重新加固,其內部收容的‘異常’活性會被暫時壓製。整個便利店空間的異常波動水平,也會隨之回落到一個相對……安全的閾值之內。我們,或許能因此獲得一段短暫的、喘息的時間。”她的語氣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帶著更深的沉重,“但代價是……這些收集艱難、用一點少一點的珍貴材料,會被大量消耗,甚至可能徹底損毀。而作為儀式核心引導者的你……”她看向艾文,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可能會感到前所未有的精神乃至身體上的疲憊,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並且,更重要的是……你與‘彼端’的那道聯係,會因此次深度的力量引導和規則共鳴,不可避免地……加深一絲。”
她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麼:“這是一把淬毒的雙刃劍,艾文。更強的聯係意味著你對店內異常的感知會更加敏銳,或許能讓你在未來更好地預知危險,更有效地利用規則和硬幣的力量與之周旋。但另一方麵,這也意味著你自身作為‘異物’的存在感在‘彼端’的感知中會更加清晰,你更容易被那些不可名狀之物‘同化’,更容易吸引‘它們’更深層次的注意和……興趣。所謂的‘深潛者’之路,本就是一條充滿悖逆的絕路——你必須不斷向著黑暗的深處靠近,去理解它,利用它,甚至在某些時刻成為它的一部分,卻又必須在這個過程中,死死守住內心最後一點屬於‘人’的理智與光明,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永沉深淵。”
艾文默默地聽著,手在口袋裡再次緊緊握住了那三枚硬幣。堅硬、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穩定感。他知道,從那個大雪紛飛、走投無路的夜晚,他推開這間便利店的門,接過那份薄薄卻重若千鈞的守則開始,他的命運,他的一切,就已經與這片詭異、荒誕、危機四伏的空間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退路,早已在身後無聲地斷裂、消失。
時間,如同沙漏中的細沙,一分一秒,冷酷無情地逼近著子夜零時。便利店外的世界依舊車水馬龍,喧囂隱隱,而在這片被規則異化的孤島之內,一場關乎此地存亡,更關乎他自身命運的隱秘儀式,即將在昏暗搖曳的燈光、彌漫的異香和無數難以言喻的“材料”環繞下,由他這個被迫趕鴨子上架、半生不熟的“深潛者”,親手拉開那沉重而危險的帷幕。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著各種怪異氣味的空氣,毅然站起身,目光穿透儲物間敞開的門,牢牢鎖定在那個看似普通、卻內藏無儘詭異的紅色垃圾桶上。
該來的,總會來。除了直麵,他已彆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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