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艾文如同一個遊蕩在現實邊緣的幽靈。他遵照店長的指示,沒有再去便利店上夜班,由林姐暫時頂替。他大部分時間都蜷縮在出租屋的床上,身體像是被拆散後勉強重組,每一個關節都充滿了遲滯的酸痛,精神則如同暴風雨後一片狼藉的海灘,布滿了狂亂意念衝刷後留下的殘骸。那被封印的“收納桶”內部的怨恨低語,並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種持續的背景噪音,在他意識的深處嗡嗡作響,提醒著他那場儀式的代價。
唯一能帶來一絲慰藉和穩定感的,是那三枚與他性命交修的硬幣——店長口中的“界碑”。它們靜靜地躺在他的枕邊,表麵的灼痕依舊明顯,但原本黯淡的光澤正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恢複。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它們如同沉睡般微弱的能量脈搏,每一次微弱的跳動,都仿佛在從他身上汲取著某種力量,又反過來滋養著他破碎的精神。這種共生關係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卻也帶著一絲身不由己的寒意。
第三天傍晚,當夕陽的餘暉將房間染成一片昏黃時,艾文注意到三枚硬幣表麵的光澤恢複到了可以勉強映出模糊影子的程度。他想起了店長的話——當硬幣恢複些許光澤,就能打開保險箱的暗格。
一種混合著強烈求知欲和莫名恐懼的情緒驅使著他。他需要答案,需要知道這一切背後的真相,需要明白自己究竟成為了什麼。
他掙紮著起身,簡單吃了點東西,感覺體力恢複了一些,儘管精神的疲憊依舊沉重。夜幕降臨時,他再次走向那家熟悉的便利店,感覺卻已截然不同。他不再是那個戰戰兢兢的夜班員工,而是與這個地方深度綁定的“守鑰人”。
店內,林姐正在值班。看到艾文進來,她愣了一下,隨即注意到他臉上那種不同於往日疲憊的、帶著某種決然的神色,以及他手中那三枚似乎恢複了些許生機的硬幣。
“你要……”林姐似乎猜到了他的來意。
艾文點了點頭:“店長說,我可以看《起源之章》了。”
林姐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有擔憂,也有一絲釋然。“是該知道了。”她歎了口氣,沒有阻攔,隻是默默地讓開了通往儲物間的路。
艾文走進儲物間,反手關上門。熟悉的紙張和灰塵氣味中,似乎多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他走到那個嵌在牆內的小保險箱前,用黃銅鑰匙打開。裡麵,《事件記錄簿》和那支黑色鋼筆靜靜躺著。
他移開記錄簿,露出保險箱的底層。那裡看起來空無一物,隻是普通的金屬底板。但他依照店長的指示,將三枚恢複了些許光澤的硬幣,並排按在了底板中央。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硬幣與底板接觸的瞬間,其上微弱的光芒如同流水般滲入金屬之中。底板上,原本毫無痕跡的地方,開始浮現出細密而複雜的銀色紋路,這些紋路迅速蔓延、組合,最終形成了一個與硬幣大小完全契合的、微微凹陷的印記。
“哢噠。”
一聲輕微的機括響動,印記周圍的底板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一個隱藏的狹小空間。
裡麵沒有他預想中的厚重典籍,隻有一本……極其單薄、封麵是某種不知名暗色皮革、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小冊子。冊子很輕,拿在手裡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封麵上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隻有一種觸摸古老時光的粗糙質感。
這就是《起源之章》?
艾文帶著疑惑,拿著這本輕飄飄卻仿佛重若千鈞的小冊子,回到了收銀台後。林姐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走到店堂另一頭整理貨架,給了他足夠的空間。
艾文深吸一口氣,在備用燈昏黃的光線下,翻開了《起源之章》的第一頁。
裡麵的字跡並非印刷,也不是手寫,而是一種仿佛直接烙印在紙張上的、暗金色的、流動的符號。這些符號他一個也不認識,結構古怪,充滿了非人的幾何感。然而,當他集中精神注視這些符號時,一股龐大的、混雜著影像、聲音和純粹意念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入了他的腦海!
他悶哼一聲,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手中的冊子差點脫手!那感覺比之前任何一次精神衝擊都要猛烈,仿佛整個宇宙的古老曆史和無數湮滅文明的碎片,在一瞬間強行塞進了他的意識!
他死死抓住冊子,指甲幾乎掐進皮革封麵,強迫自己承受這股信息的衝擊。
漸漸地,混亂的信息流開始自行梳理,在他腦中凝聚成可以理解的片段:
【……此處非始,亦非終……僅為無儘波濤衝刷下,一片偶然擱淺的‘殘骸’……】
影像:浩瀚無垠的、並非星空的黑暗虛空,其中流淌著色彩無法形容的“河流”,那是概念與規則的顯化。一塊微小的、散發著微弱白光的“碎片”,從一條渾濁混亂的“支流”中被剝離,撞擊在相對穩定的“現實”壁壘上,嵌入了進去。
【……最初之‘錨’,由不甘沉淪的意誌鑄就……以‘記憶’為材,‘存在’為火,‘犧牲’為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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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一個模糊的、散發著強烈執念的人形光影是第一位“守鑰人”?),引導著三團最初的光點原始的界碑?),艱難地打入那塊不穩定的“碎片”,將其與“現實”強行錨定。光影在過程中不斷消散,最終化為虛無,而那三團光點則黯淡下來,與“碎片”融為一體。
【……‘鄰裡家’,非名之名,乃穩定之‘表象’……內裡實為‘收容之所’,‘過濾之網’,‘平衡之楔’……】
影像:那塊被錨定的“碎片”逐漸穩定,外部演化出便利店的形態最初的“鄰裡家”),而其內部,則充滿了各種扭曲、怪異、從“彼端”滲透過來的“殘響”和“碎片”。三枚界碑硬幣)作為核心,維係著內部的脆弱平衡,規則守則)則是平衡的具體體現,是前人用生命試探出的安全區。
【……夜班者,哨兵也,亦為‘誘餌’……以生者氣息,撫平漣漪,吸引‘注意’,避免‘現實’遭受更大侵蝕……】
影像:無數模糊的身影曆代夜班員工)在便利店中巡邏,應對著各種異常。他們中有的成功存活,記錄經驗;有的則被吞噬、同化或消失,成為維持平衡的又一重“代價”。灰色大衣“覓蹤者”)、校服女孩“執念殘影”)、紅色垃圾桶“怨恨聚合體”)……這些常見的異常,其本質和來源的片段也零碎地閃過——它們是“彼端”某些強大存在或概念的微弱投影,或是現實世界強烈情感與事件在“夾縫”中留下的烙印。
【……‘守鑰人’,非選擇,乃宿命……與‘界碑’同源共鳴者,方堪此任……維係‘錨點’,加固‘壁壘’,於‘潮汐’起伏間,確保‘殘骸’不沉……】
影像:寥寥幾個身影,氣息遠比普通夜班員工強大,他們能與界碑深度共鳴,主持更複雜的儀式,甚至能短暫地調動“碎片”本身的力量。但他們也承受著更大的侵蝕,最終往往以各種形式與這片空間更加緊密地融合,或者……徹底湮滅。
信息流還在不斷湧入,揭示著更多令人心驚的真相:店長的身份似乎並非單純的管理者,而是與這個“碎片”有著更古老、更神秘的聯係;“彼端”也並非單一的存在,而是由無數混亂、矛盾、超越理解的領域和意識交織而成的龐大集合;“現實”與“彼端”的碰撞和滲透從未停止,而像“鄰裡家”這樣的“夾縫”或“錨點”,在世界的陰影處可能遠不止一個……
艾文感覺自己像是在閱讀一部屬於宇宙黑暗麵的編年史,每一個字都浸透著無數犧牲和絕望的沉重。他明白了自己工作的真正意義——他不僅僅是在一個鬨鬼的便利店上夜班,他是在守護一個脆弱的前哨站,防止“彼端”的混亂更加直接地侵蝕他所認知的現實。他的每一次遵循規則,每一次對抗異常,都是在為整個現實的穩定支付微不足道卻必不可少的代價。
他也明白了自己成為“守鑰人”的宿命。與界碑的高契合度,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就被選中,他的一係列經曆和選擇,不過是沿著預設的軌跡滑向這個必然的結局。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奇異的責任感同時充斥著他的內心。他像是一隻被拋入洪流的螞蟻,突然看清了洪流的全貌和自身的渺小,卻又因為綁定了三顆特殊的石子,而不得不拚儘全力不被衝走。
不知過了多久,信息的衝擊終於減弱,最終停止。艾文大汗淋漓地靠在椅背上,手中的《起源之章》似乎耗儘了力量,封麵上的暗金色符號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了一本真正的、毫不起眼的舊冊子。
他緩緩閉上眼,消化著腦海中那龐雜而令人震撼的信息。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種更加深沉的東西開始滋生——那是理解了自身處境後,一種近乎麻木的接受,以及一絲……屬於“守鑰人”的、守護的責任感。
他看向窗外,夜色正濃。便利店的白光依舊孤寂地亮著,但在艾文眼中,它不再僅僅是一座詭異的牢籠,更是一座建立在懸崖邊緣、抵禦著無儘黑暗的、悲壯而脆弱的燈塔。
而他,艾文,新任的“守鑰人”,就是這燈塔目前……或許也是最後的看守者。
深潛至此,他終於觸碰到了黑暗的核心。而前方的道路,依舊彌漫著未知的迷霧,隻是這迷霧之中,似乎多了一絲命運的軌跡和沉重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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