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夜班,艾文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嚴格執行守則,近乎偏執地控製自己的每一個念頭,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壓縮到巡視路徑和應對已知危險上。他成功地用扳手“勸退”了兩次落單的無麵人影,機械地回應了數次來自右側管道的呼喚,並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彌漫整個三號車間的濃密鐵鏽味霧氣中,憑借記憶和觸感摸索著牆壁,躲進了最近的“備件庫”,直到預兆性的齒輪轉動聲在門外響了三次。
每一次險象環生,都讓他對這片暗紅疆域的詭異多一分認知,也讓他心底的寒意加深一層。他注意到,地麵上的鏽色水漬出現得越來越頻繁,範圍也在擴大,有時甚至像是有意識地在封鎖某些必經之路,迫使他繞更遠、更偏僻的路。管道內的呼喚聲,偶爾會夾雜著意義不明的低語和哽咽,讓他回應時頭皮發麻。
而他的工牌,照片已經模糊成了一片混沌的灰白色,連個人形的輪廓都難以分辨。工牌本身的材質也變得異常脆弱,邊緣出現了細微的裂紋,摸上去不再是單純的冰冷,而是一種仿佛能吸走熱量的、死寂的陰寒。他不敢再將其放在家中,每次下班都將其鎖進中控室的儲物櫃,仿佛那是一個需要隔離的汙染源。
王明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但艾文能感覺到,這位班長投向控製台那些指示燈的目光,越來越頻繁,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尤其是那個紅色的指示燈,它每小時一次的閃爍,似乎間隔變得不再那麼均勻,偶爾會急促地連閃兩下,才恢複正常節奏。王明放在牆角黃色按鈕上的手,也隨時準備著按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又是一個暗紅之夜。艾文的巡視進行到了後半夜,距離那該死的317鈴聲還有一段時間。當他經過一片位於廠區相對核心區域的、由數個大型儲液罐和縱橫交錯的粗大管道組成的區域時,一陣異樣的感覺攫住了他。
這裡的暗紅色燈光,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粘稠。光線不再僅僅是視覺現象,仿佛帶著某種重量,壓在他的皮膚上,滲入他的毛孔。那股無處不在的鐵鏽味,在這裡濃鬱到令人作嘔,幾乎實質化,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帶著鐵屑的空氣。
更讓他心悸的是,他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但絕不屬於廠區機械運行的震動,從腳下傳來,透過鞋底,沿著腿骨向上蔓延。那不是機器的轟鳴,更像是什麼巨大而沉重的東西,在深處……翻了個身。
他加倍警惕,手電光仔細掃過每一個角落,耳朵捕捉著任何異常聲響。就在他繞過一個巨大的、表麵布滿冷凝水的儲液罐時,他的手電光定格在了罐體與後方牆壁的狹窄縫隙處。
那裡,靠牆坐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藍色工服的人。
艾文的心臟猛地一跳。守則第三條!他立刻看向那人的左胸位置——編號清晰:b17。
是老張?!
他怎麼會在這裡?夜班期間,門衛不應該出現在廠區核心區域!
艾文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老張低著頭,靠在冰冷的金屬罐壁上,身體微微蜷縮,看不清楚表情。
“老張?”艾文壓低聲音,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同時保持安全距離,手緊緊握著腰後的扳手。
老張沒有回應,身體卻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老張,你沒事吧?怎麼在這裡?”艾文再次問道,心中的不安感急劇攀升。老張昨晚的警告言猶在耳,此刻他反常地出現在此,絕不尋常。
就在這時,老張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艾文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老張的臉色在暗紅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死灰,眼窩深陷,嘴唇乾裂。但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讓艾文頭皮發麻的是,老張的那雙眼睛——原本雖然混濁但尚屬正常的眼睛,此刻,他的瞳孔,竟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稀釋過的血液般的暗紅色!
不是守則第十條裡要求交接時確認的“黑色瞳孔”!
“走……”老張的喉嚨裡發出一個極其嘶啞、仿佛破風箱拉扯般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急切,“快走……c23……它們……‘醒’了……”
“什麼醒了?老張,你到底怎麼了?”艾文急聲問道,守則與眼前同伴的慘狀在他內心激烈衝突。守則說不要交流經曆,不要信任異常,但老張明顯正處於極大的危險之中!
老張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他抬起一隻枯瘦的手,似乎想指向什麼,但手臂抬起一半就無力地垂下。他的暗紅色瞳孔劇烈收縮,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度恐怖的東西。
“界線……模糊了……”他斷斷續續地說,聲音越來越微弱,“守則……快……守不住了……‘它’在……看著我們……所有……”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內臟都咳出來。艾文驚恐地看到,一絲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從老張的嘴角滲了出來,那顏色,與地上的鏽色水漬,與這該死的燈光,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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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血?!鏽色的血?!
“老張!”艾文再也顧不得許多,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
“彆碰我!”老張用儘最後力氣低吼,身體猛地向後縮,撞在儲液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抬起那雙暗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艾文,眼神中混合著絕望和一種最後的警告:“記住……守則……但彆……完全相信……‘它’……會利用……規則……找……‘鑰匙’……”
話音未落,老張的頭猛地垂落下去,身體軟倒在地,不再動彈。隻有嘴角那縷暗紅色的血跡,在粘稠的紅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艾文僵在原地,渾身冰冷。老張的話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