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蓉心知肚明,謝依棠再愚鈍,也知道賞梅宴人多眼雜。
就算謝依棠心裡存氣,至多折騰兩下林蓉,卻不敢要林蓉的性命。
免得謝依棠當眾打殺裴家奴仆,又要與裴瓚撕破臉,挨父親的罵。
不過謝依棠手上漏下的一點小折騰,也足夠林蓉吃不了兜著走了。
謝依棠自己要吃羊油串子,等林蓉烤好了,她又把那肉簽子往雪堆裡一扔,怒氣衝衝地道:“這般膩味,你是想噎死我麼?!倒是個刁奴,心思深沉,瞧著就討厭!滾去雪地裡跪著!”
林蓉不敢抵抗,她利落地起身,低眉順眼地跪到雪堆裡,連頭都不抬。
這樣一個逆來順受的木頭人,倒讓謝依棠滿腔怒火無處發,仿佛一拳打進棉花裡。
謝依棠心氣不順,但她看著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又覺得林蓉不過一個奴婢。
奴仆本該如此低賤,她又怎敢給主子甩臉子?
謝依棠懶得搭理林蓉。
她要陪著阿娘打牌,急忙撩裙離開,任林蓉被風雪吞沒。
林蓉在雪地裡受凍,她的肩頭披滿了雪絮。
可沒有主子吩咐,她又不敢起身,隻能盼著外院缺人手,趙婆子能奉老太太的命,過來傳喚奴仆,往各院送菜。
許是林蓉的祈求當真撼動上蒼,馮叔路過燒肉的庭院,恰巧看到林蓉像一隻凍傷了的雀子,蜷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這是怎麼了?”馮叔多看了兩眼,很快就有小廝給他解釋來龍去脈。
敢情是謝家小姐裝大尾巴狼,打壓裴家的奴仆來了。
馮叔跟著裴瓚走南闖北,又是都督府唯一的老管事,自然眼高於頂,連這些官家小姐也不放在眼裡。
他冷哼一聲,想到近日送膳的奴仆不夠儘心,老是躲懶,甚至在收拾碗碟的時候,還會偷吃飯食……倒不如抬舉林蓉一回,積一積陰德。
於是,馮叔朝林蓉招了招手:“蓉丫頭,大少爺快跑馬回來了,你去院子裡送膳伺候吧。”
林蓉當然明白,馮管事是隨意想了個由頭,救她於水火間。
林蓉感激地點頭:“噯,馮管事,我這就去送膳。”
說完,林蓉扶著凍腫了的膝蓋,顫巍巍站起。
馮叔見她一瘸一拐走遠,走路的姿勢僵硬,分明是凍傷了雙腿。
庭院角落又沒有人看著她跪地,何必這般老實受罰……這丫頭的心眼,倒是真實誠啊。
林蓉方才在雪地裡跪了半天,衣褲沾滿雪絮。屋裡火盆一烘,濕濘濘的全浸到小腿,腿肚子登時既癢又冷。
但給裴家主子送膳是大差事,林蓉不敢有絲毫怠慢。
隻能忍過這一遭,再回房裡換衣衫。
等林蓉提著食盒來到裴瓚備膳的花廳,她看到整個花廳都鋪滿了貴重的波斯地毯,一時間愣在原地。
貴人主子們敢穿鞋入內,可她不過是個人微言輕的奴婢,倘若她踩臟了這塊毯子,也不知會不會被主人家責罰。
林蓉猶豫不決。
既擔心褪鞋入內,不夠雅觀,又怕耽擱太久,手裡飯菜變涼……
沒等她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屋外已然傳來了篤篤的馬蹄聲。
月洞門外的一道幽徑,無數雪泥飛濺,一襲勝雪廣袖翩躚,迎風獵獵作響。
沒一會兒,清雋俊逸的男人策馬臨近。
來人正是裴家話事人裴瓚。
林蓉嚇了一跳,不敢拿喬兒,急忙跪地請安:“奴婢林蓉見過大少爺……奴婢奉馮管事之命,特來給大少爺送膳。”
裴瓚下馬,鬆開韁繩。
裴瓚沒應林蓉的話,他如斯冷淡,僅僅看了林蓉一眼。
隨後,裴瓚撫摸馬鬃,任那一匹名喚“墨羽”的戰馬自行回去馬廄吃喝,又與林蓉錯身而過,入花廳解衣,淨手,什麼話都沒說。
林蓉見慣了各家貴主輕慢的態度,自然明白裴瓚這般做派,是默許她入內布膳的意思。
隻是,她盯著自己那雙臟汙的繡鞋,還是小心謹慎地問了一聲:“大少爺……”
裴瓚眼皮微撩,“何事?”
林蓉咬了下唇,“奴婢的鞋履沾泥,怕是會汙了地毯……您是否要奴婢脫鞋入內?”
此言一出,裴瓚取帕子擦手的動作一頓。
男人望向林蓉的寒漠目光,莫名帶了一點微妙的審視。
“你若想脫,我不阻你。”
裴瓚的聲音幽冷沉肅,無可,無不可。
聞言,林蓉微微一怔。
很快,林蓉臉色發白,反應過來……她故意在裴瓚眼皮底子下,露出女子最為金貴的赤足與腳踝。
此舉一點都不像是儘心竭力伺候主子用膳的奴婢,倒似、倒似蓄意勾引裴瓚的通房丫鬟。
難怪裴瓚方才看她的那一眼,略有些意味深長。
他以為林蓉居心不良,自是心存鄙薄,低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