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夢初醒一般,後退了一步:“我、我……”
林蓉不願事情鬨大,她咬緊了腮肉,低眉斂目地行禮:“還請沈小姐消消氣,先回院子裡靜候。大少爺早前吩咐過,不讓旁人入院,如您有事求見,奴婢會代為通傳。”
事情都鬨到這個份上了,林蓉還好聲好氣地勸沈佳離開。
聞言,沈佳到底理虧,隻能心情複雜地離去了。
待沈佳一走,綠珠立馬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林蓉一眼,既心疼又生氣地罵她:“你是個蠢的不成,就站著挨打呀?”
林蓉捂著臉,小聲嘶了下,笑道:“躲了的,沒躲開。”
“笨死了!不成,這事兒得告訴大少爺,我還不信了,咱們也是大房的丫鬟,還能讓一個打秋風的表小姐欺負了去!”
綠珠風風火火,作勢要找馮叔稟報,林蓉忙拉住她,對她道:“算了算了,讓主子為我一個小丫鬟出頭,也太為難人了。”
畢竟林蓉是裴瓚的丫鬟,讓沈佳打了去,到底丟人。
不論裴瓚為此事遷怒沈佳,還是忍下這口氣,主子的臉麵都不大好看。既如此,倒不如林蓉識趣一些,把這口汙糟氣藏好了,免得裴瓚難做人。
想到這裡,林蓉又晃了晃綠珠的袖子:“好姐姐,彆管了,真沒什麼事。這樣,我去敷藥,今晚的膳菜,你幫我布吧?”
頂著這樣一張巴掌印的小臉,明晃晃從大少爺跟前經過,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是明天消腫了再去裴瓚麵前問安。
綠珠無可奈何,但想到近日裴瓚的脾氣還行,沒打殺什麼奴仆,她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此事接下了。
哪知,今晚布膳,綠珠還是惹得裴瓚不快。
紫檀木圈椅裡端坐的主子掠去一眼,見侍膳的丫鬟換了人,不免眸光不善,寒聲質問:“林蓉在何處?”
綠珠聞言,當即跪下了,她還是畏懼裴瓚那凜人的威壓,戰戰兢兢地道:“蓉兒身子不適,今晚便讓奴婢在大少爺跟前侍膳。”
“身子不適?”
綠珠本想用什麼癸水一類的借口搪塞過去,但一想到沈佳趾高氣昂打人的嘴臉,又忍不住抱怨:“是沈佳小姐擅闖玉塵院!她非要入內見大少爺,被蓉兒一攔,心生火氣,那巴掌印就落下了。大少爺,您是不知道,蓉兒挨了這一記耳光,腮幫子肉都腫了老高,要不是敷了藥膏,恐怕都能破相了。”
裴瓚素來知道,這個名喚綠珠的丫鬟性燥,最喜搬弄是非,但唯獨一點,她與林蓉交情頗深,倒不至於胡謅家宅事。
裴瓚輕呷一口茶,想到林蓉杏眸含淚的模樣。
林蓉的確好欺,縱使他惡意橫生,將長指碾進深.喉,她再如何難受,吞咽不下,也會竭力承受……
裴瓚垂眸,放下茶盞,“我知道了,退下吧。”
打狗也得看主人,大太太這事辦得倒是僭越。
霜降院。
大夫人沈氏聽聞裴瓚要來,忙招呼下人去灶房備膳。
不僅讓人燉上鯽魚湯、還擺了栗棗耿餅,熱上一壺專供宮廷所用的禦酒芙蓉液,甚至喊了沈佳來作陪。
沈佳今日大鬨玉塵院的事並未告訴姑姑,但她想著,裴瓚來大房,怎麼都不可能是為一個挨打的丫鬟出頭。
裴瓚上嫡母的院子做客,定是知道沈佳三番兩次上門請人,特意來見她一麵。
一想到裴瓚專程來見自己,沈佳的心裡就甜絲絲的,好似喝了蜜一般。
院子裡剛掌起紅綃燈,一抹肩背峻拔的身影便翩然而至。
裴瓚一如沈佳記憶中那般俊逸清雋,隻那雙眉眼不再如兒時溫和,反倒蘊含了上位者不怒自威的鋒芒,令人不敢直視。
裴瓚神情肅穆,沒披狐氅,見了沈氏也不過點頭致意,坐於上首。
在沈氏想要親手遞去暖爐關照兒子的時刻,裴瓚嗓音泠然地問:“若我沒有記岔,沈家小舅可是在布政司任左參議?”
沈家也算江州大戶,隻是家中子弟不爭氣,做生意各個內行,科考仕途上半點不開竅,唯一爬得高的那人,也就沈氏的同胞弟弟沈潭,如今在布政司任個從四品的官吏。
沈氏不知裴瓚為何提起小舅,但她往好處想,許是兒子總算明白母族的好處,想和沈家一條心,提攜提攜親戚,也好培養幾個心腹官吏。
沈氏心中一喜,笑道:“瓚哥兒記性倒好,你小舅確實是在布政司當差。”
裴瓚微彎唇角,弧度不顯:“小舅雖隻是個從四品的參議官,可在外行事的派頭倒大。單說去年,小舅為瞞石壩用料簡陋,致潰口決堤,故意將災情暫封,又私動戶帖黃冊,將災民的死訊改為意外身死,如此便免了被上峰責難的罪名……隻他下手不夠利落,留下些痕跡,念及初犯,又是我的外家親戚,怕事情鬨大不好看,藩台專程將此案送到兒子的桌前。”
此言一出,沈氏莫說臉上的笑模樣,便是魂魄都嚇沒了。
她的唇瓣慘白,似哭似笑地道:“瓚哥兒,那可是你親舅舅,你不能不保他呀!”
裴瓚微抬墨眸,眼中冷色蜇人:“太太老糊塗了,兒子是不是從您肚子裡爬出來的,您難道不知麼?既不沾血脈,何來甥舅親緣一說。”
沈氏被裴瓚噎得夠嗆,她既驚又怕,不知裴瓚何故發難,但她知道眼下是火燒眉毛的急事兒,隻能苦苦哀求:“這賬目亂的,你小舅那個人,為娘知道,膽小怕事,為人謹慎,恐也不是一人之失。其中有些貓膩,還需細致查探。算為娘求你,瓚哥兒,你得幫忙保住你小舅啊……”
裴瓚抬眸,目光清淡,瞥向沈佳,又對沈氏道:“畢竟是沈家的親戚,兒子自然會看顧一二……此賬能平。”
沈氏得了他一句準話兒,心裡鬆一口氣。
沒等她安心,裴瓚又意味深長地接了句:“隻要太太日後謹言慎行,少往兒子的院子裡塞人,我自然會顧念舊情,不來給太太添堵。”
說完,沈氏再蠢都知道,定是沈佳惹了裴瓚的嫌!
比起一個外嫁和離的隔房侄女,當然是自家支應門庭的胞弟重要。
沈氏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地瞪了沈佳一眼,直將小姑娘看得心驚肉跳,低頭不敢言。
裴瓚心知肚明,邊鼓敲夠了,沈佳此番定會吃不了兜著走,他也不再在霜降院逗留。
“今日的晚膳便算了,已倒了胃口,不必再吃。”裴瓚撩衣起身,臨走前丟下一句,“還有,我的表字玉衡,如今已是及冠兒郎,太太日後需得慎言,在外莫要再喚兒子幼稱。”
這是要和沈氏撇得一乾二淨的意思,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沈氏氣得嘔血,血氣翻湧,一句“逆子”堵在喉頭。
但想到此子權勢滔天,又是胞弟的上峰,拿捏他們沈家跟拿捏一隻螻蟻一般輕便,諸般罪名下來,恐怕幾個沈家都不夠軍所兵丁抄的。
沈氏忍氣吞聲,訥訥不敢言,隻能賠笑送人離去。
裴瓚前腳剛走,後腳沈氏的耳光便摔上了沈佳的臉,氣得大罵:“蠢婦!讓你去柔情小意勾搭表哥,你非要惹他做什麼?!這下可好,人家記上仇了,你小叔仕途不順,怕是得有幾年小鞋穿呢!”
沈佳哭倒一旁,捂住刺痛的臉,一句話都不敢說。
沈佳哪裡知道,一個外院丫鬟也有這般滔天的神通,竟能說動裴大都督來為她出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