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同熔化的金液,緩緩沉入墨藍色的海平線,將天邊最後一抹雲霞點燃,絢爛得驚心動魄。王林踏著被晚霞染成金紅色的歸途,回到了礁石村。村口那棵虯枝盤結的老榕樹下,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倚著粗糙的樹乾,翹首以盼。
是海蘭,村長海礁最疼愛的小孫女。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碎花布裙,健康的小麥色皮膚,眼睛像海上的星星,明亮又帶著漁家少女特有的爽利。看到王林的身影出現在小路的儘頭,她臉上瞬間綻放出明媚的笑容,像迎著朝陽盛開的野花,快步迎了上來。
“王林大哥!你可算回來了!”海蘭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天都快黑透了,爺爺都念叨兩回了!去鎮上還順利嗎?沒遇到麻煩吧?”
海風拂動她額前的碎發,少女的關切如同初夏溫暖的海水,輕柔地包裹過來。王林看著那雙清澈見底、映著自己身影的眸子,心頭微微一滯。這份純粹的善意和依賴,在經曆了腐葉界的腐臭、沉骸水淵的冰冷、背屍人的麻木以及逃難路上的血腥後,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沉重。
“嗯,順利。”王林點點頭,聲音比平時似乎柔和了一絲,但依舊帶著慣有的平靜。他卸下背簍,裡麵換回的鹽巴、麻線等物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海蘭的目光卻沒在背簍上停留,她像隻歡快的小鳥,圍著王林轉了小半圈,然後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東西,帶著少女體溫和淡淡海腥氣,塞到了王林粗糙的大手裡。
“給!王林大哥,你看這個!”
入手溫涼滑膩。王林低頭看去,掌心中躺著一個小巧玲瓏的海螺。螺殼呈現出極其溫潤細膩的粉紅色,在夕陽的餘暉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澤,表麵被打磨得光滑如鏡,顯然是經過精心挑選和耐心打磨的。螺口圓潤,螺旋的紋路清晰優美,像凝固的海浪。
“這是……粉玉貝?”王林有些驚訝。這種海螺在千流嶼不算絕頂稀有,但品相如此完美、顏色如此純正的卻很少見,通常隻在深海或特定的潔淨海域才能找到。
“嗯!”海蘭用力點頭,臉頰因興奮和一絲羞澀而泛著紅暈,像熟透的海棠果,“今天潮水退得特彆好,我去了南邊那片平時難過去的白沙灘!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一顆最漂亮的!我磨了好久呢,手都酸了!”她伸出自己的手掌,掌心果然有幾道淺淺的磨痕。她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王林,充滿了純粹的喜悅和期待,仿佛這枚小小的海螺承載了她所有的快樂和心意。“送給你!掛在屋裡,或者……帶在身上,都好看!”
少女懵懂而熾熱的情意,如同這枚海螺溫潤的光澤,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王林麵前。這份真摯的美好,像礁石縫隙裡頑強綻放的藍色海葵花,脆弱卻生機勃勃。它輕輕觸碰著王林內心深處某個被層層冰封的角落。
王林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微涼的螺殼,那細膩的觸感仿佛能透入心底。他經曆過太多離彆與背叛,早已習慣了孤獨前行。他是背負著星樞葬經之秘、身懷《星蝕噬界法》這等凶險功法的異鄉人,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背屍人。他的前路,注定是荊棘密布,殺機四伏。這寧靜祥和的礁石村,這少女純真的情愫,都隻是他漫長而殘酷旅程中一個短暫、溫暖的驛站。他不能停留,更不能給予承諾。任何牽絆,對他,對海蘭,都可能是未來的災難。
海風帶來一絲涼意,吹拂著兩人之間的沉默。海蘭臉上的笑容在王林的沉默中,如同被晚風吹拂的燭火,一點點黯淡下去,明亮的眼眸裡也蒙上了一層水汽般的失落和困惑。她敏感地察覺到了王林身上那份無形的、拒人千裡的疏離感。
“海蘭。”王林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卻也清晰地劃出了界限。他將那枚珍貴的粉玉貝海螺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沒有歸還,而是珍重地看著她:“海螺很漂亮,是我見過最特彆的。謝謝你,費心了。”
聽到王林收下並誇讚,海蘭眼中瞬間又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不過,”王林話鋒一轉,目光平靜而堅定地迎上海蘭瞬間又黯淡下去的眼神,“天色不早了,你爺爺該著急了。快些回去吧。我今日走了不少路,也有些乏了,想早些歇息。”他沒有直接拒絕,但話語裡的距離感和明確的結束交談的意思,已經表露無遺。
海蘭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她咬了咬下唇,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幾乎要湧出的水光。她倔強地沒有讓眼淚掉下來,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那……那我回去了。王林大哥……你早點休息。”說完,她像一隻受驚的小鹿,猛地轉過身,飛快地跑開了,纖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口石屋的陰影裡,隻留下空氣中一絲淡淡的、屬於少女的馨香,很快被海風吹散。
王林站在原地,望著海蘭消失的方向,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也沉入了海底,暮色四合,天空呈現出深邃的墨藍色。海邊的夜晚,涼意更重。他緩緩攤開手掌,那枚粉色的海螺靜靜躺在掌心,在漸濃的夜色中,依舊散發著溫潤的微光,如同少女未曾說出口的心事。
他凝視了它許久,眼神複雜難明。最終,他輕輕歎了口氣,動作極其輕柔地將海螺放進一個用柔軟獸皮縫製的小袋裡,然後貼身收好,放在靠近心口的位置。這份情意,他無法承載,無法回應,隻能如同這枚深海遺珠,小心收藏,深藏心底。他知道,自己終究隻是礁石村的一個過客,一個隨時可能乘風破浪、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影子。這份短暫的溫暖,是他灰暗旅程中值得珍藏的星光,卻無法成為停泊的港灣。
他收拾好心情,重新背起背簍,邁著比來時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那間孤零零的石屋。月光灑在寂靜的村落和海麵上,泛著清冷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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