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離把楚悠背回了村尾小院。
飯菜一直留在鍋裡,端上桌時還是熱的。
楚悠用左手艱難和筷子搏鬥,右手攤在桌上,任由玄離處理。
餓了一天,她吃什麼都香。
幽火蓮造成的灼傷帶毒,血泡破了後血肉模糊,邊緣泛紫。
玄離捏著雪白手腕,施了一道療愈靈術。
柔和靈光還未觸碰到傷口就消散無蹤。
楚悠餘光瞥見,從手環裡掏出一罐藥膏和繃帶,“這些對我不管用,上點藥養幾天就好了。”
這罐藥膏還是之前買給玄離用的,還剩小半,正好物儘其用。
“你對自己倒是隨意。”玄離的語氣不辨喜怒,打濕一張帕子,擰至半乾,替她拭去掌心汙血。
隨著清理,已經麻木的傷口重新火辣辣痛起來。
楚悠忍不住蜷了下手指。
“痛?”
“一點點。”她夾了一片炒藕,雙頰鼓動,“不算很痛。以前經常受傷,習慣了。”
汙血擦乾淨,露出灼傷。
玄離沾取藥膏,細致塗抹,“為何從前經常受傷?”
楚悠忍不住看他一眼,這似乎是玄離第一次主動了解她過去的事。
“我以前生活在一個……妖獸很多的地方,它們比山上的凶殘多了。被咬到之後,還可能染病,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想活下去,就得不斷獵殺它們,受傷是常有的事。”
繃帶一圈圈纏繞。
玄離挑眉:“十四洲境內,還有這種妖獸?”
“呃……有的,那地方偏遠,你可能沒聽說過。”
他放下包紮好的手,當著楚悠的麵,拿走了她的筷子和碗。
碗裡的飯吃了小半,她不會左手使筷子,吃了半天也沒吃上幾口。
一塊燉肉遞到楚悠嘴邊。
“張嘴。”
她眼眸微微瞪大,愣愣吃了一口,下一口很快又喂過來。
一碗飯很快見底,玄離給她添了第二碗。
楚悠吃東西安靜斯文,速度很快,無論喂什麼都吃得很乾淨。
盯著白皙鼓起的雙頰,玄離想起幼年時養過一隻野兔。
吃東西的模樣與她有幾分相似。
隻不過,那隻兔子被宮人抓了去,活著剝皮後,切成肉塊燉成湯,送到了他麵前。
玄離喂完第二碗,問:“還吃嗎?”
角落的大黃目睹一切,小眼珠險些掉出來。
楚悠抱著肚子搖頭,目光發直:“不要了,好撐。”
他便收了碗筷去洗,窗外水聲嘩啦,楚悠趴在窗沿,望向灶房,看玄離挽起衣袖洗碗。
深夜涼風徐徐,夜空似潑墨,星子很亮。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半夢半醒時,好像有人用溫熱帕子為她擦臉。
緊接著被抱了起來,放在柔軟的被子堆裡。
屋裡的燭火爆開燈花,驟然亮了一下。
楚悠無意識扯住半截衣袖,呢喃:“……關燈。”
燭火悄然熄滅,昏暗籠罩。
她心滿意足抱著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
楚悠又做夢了。
汙染區內的天不論白天黑夜,永遠是黯淡的。
空氣裡血腥味濃得發稠,連風也吹不出去。
殘軀滿地。
怪物們的殘肢壘成小山,黏稠的血液滲透到地麵,彙成了無數條溪流。
楚悠是這片汙染區裡,唯一的幸存者。
衣服被血澆濕一遍又一遍,冷冰冰貼在身上,黏膩到作嘔。
她手中握長刀,周圍躺著好多具屍體,肢體大多不全。
每一張麵孔都曾和她朝夕相處。
離楚悠最近的是一個短發女人,躺在她腳邊,眼球渾濁,胸口處有長刀造成的貫穿傷。
楚悠的雙腳被釘在原地,如同木偶。
地麵的屍體僵硬爬起來,或抓她的腳腕,或攥她的手,或狠掐她的脖子。
整個世界扭曲塌陷,嘈雜的聲音旋轉著鑽入耳朵。
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在眼前無限放大扭曲。
每個人都在說話,從竊竊私語逐漸變得吵鬨,最後用同樣怨毒的視線凝視她,嘴巴一張一閉:
“為什麼你還不去死?”
楚悠開不了口,喉嚨像被堵死,發不出半點聲音。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
“楚悠。”
耳邊傳來一聲喚。
一瞬間,詰問消失了,窒息感也消失了。
楚悠恍惚睜開眼,視線被眼淚蒙住,身體像灌了鉛,又燙又沉。
窗外夜色濃沉,燭火微晃。
濕帕子擦去她臉上的汗和眼淚。
視線漸漸清晰。
“玄離,我好像發燒了……”
“你手上的傷帶毒。”玄離將帕子浸入銅盆,端來一個藥盅坐在床沿,解開她右手繃帶,把碾碎的草藥敷在腫脹發紫的掌心,“連敷三天藥便可痊愈。”
藥草清涼,緩解了滾燙的傷口。
楚悠遲緩眨了眨眼,見大黃趴在屏風旁呼哧喘氣,腦袋上還有雜草,又看見玄離穿戴整齊,不像剛起的樣子。
“你帶著大黃去采藥了?”
“嗯。”
“大黃看起來好累,你們去了很遠的地方嗎?”
“不遠,在村外山上。是它太懶了。”他語氣淡淡,上完藥重新為她包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