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六娘驚訝不已,看盧閏閏的目光更添了兩分崇拜,“你怎麼知道的?”
她剛問完,迎麵走來一個四司六局的人,手上抱著花卉,顯然是去布置宴席的,對麵的女子見了盧閏閏,就笑吟吟打招呼,盧閏閏也禮貌喚人。
越往前頭走,越能看到忙碌但井然有序的四司六局的人。
盧閏閏一經過,好多人同她打招呼,再不濟也是含笑點頭,倒比餘六娘這個四司六局的人要顯得熟稔許多。
盧閏閏沒有回答餘六娘,她攤了攤手,不言而喻。
因為四司六局的人大部分她都熟得很。
四司六局會承辦官家、權貴,以及少數豪富的宴席,她們不但負責從宴席帖子到酒水醒酒茶,乃至場地、燈火、擺設、碗碟清洗等,從頭至尾不需要主人家操一點心,還能根據主人家的要求,靈活變通。
隻要銀子夠,就沒有四司六局辦不到的。
譚賢娘作為汴京城裡首屈一指的廚娘,自然和四司六局多有交道,畢竟許多官宦人家指名道姓要請譚賢娘做菜。
盧閏閏也就熟稔了。
她要給她娘打下手嘛!
說著,就有一個娘子瞧見餘六娘,急著斥責道:“頭一日來怎麼還遲了,若非妙慧師父一再請托,我可是不願意領你的,油燭局的活計輕省,多少人搶著做呢!”
油燭局是四司六局裡管宴席中燈火的,要看著火不熄滅,時不時添油,雖說不似台盤司能上菜見賓客得賞錢,但也算輕鬆,比起做浣衣婦和市井食鋪的梭糟娘子,那真是不知體麵了多少的好差事。
餘六娘頓時臉色一白,忙不迭一個勁致歉。
盧閏閏見了,倒沒多管閒事,她這時候插一兩句嘴幫餘六娘說話,自己良心是能痛快了,可餘六娘還指著在人手底下做活掙工錢呢。
但也沒必要留在這看人家的笑話。
盧閏閏和這油燭局的娘子問過好,就轉身走人了。
她腳方才踏進門,就先側身躲開了步履匆匆趕著送蜜餞果子盤的人。不過,她們雖急忙,步子卻走得極穩,且忙中有序,顯然是時常如此才練就的老練。
灶房內,悉數是四司六局的人,並無一個吳家下人。
吳家的幾個灶台一塊,仍舊是不夠用的,灶房後麵附帶的小院子裡簡單支起了幾口鍋。
盧閏閏沒有停留,她娘是不可能在這外麵的。
果不其然,當她踏進門,就看到她娘身邊簇擁著兩三個人,正忙碌不已。雖是在灶房裡,她的娘親譚賢娘也仍是顯得光彩照人,但也不稀奇,儘管她已經有了盧閏閏這麼大的女兒,可實際才不過三十許的年紀,放在現代,正是乾一番事業的大好年華。
而且她膚白,容貌秀美,在煙熏火燎的灶房裡自是醒目。
比起時不時要提醒自己裝一裝的盧閏閏,譚賢娘一舉一動就當真如仕女圖一般,姿態窈窕美麗。
不過,當她開口的時候,這份歲月靜好的美麗就被打破了。
“你是怎麼摘的?這些花瓣邊緣破損,如何用?”譚賢娘語氣中儘是嚴厲不耐,斥責的語氣聽得人心裡一顫。
見此情形,盧閏閏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譚賢娘餘光看見了盧閏閏,目光淩厲,語氣不留情麵,嗤笑一聲,“怎麼?既到了,還杵在那做什麼,要我請你上前來不成?”
盧閏閏當了她娘十幾年的女兒,自然有眼色,忙不迭上前,不敢嬉皮笑臉,識時務地低頭認錯。
到底是親生的,譚賢娘剜了她一眼,便繼續告誡幫廚的娘子。
“你且記住,這道酥炸牡丹花片,最要緊的便是炸得輕薄美麗,雖裹了麵糊,卻能看見花瓣的脈絡。可彆以為裹了麵衣炸就能遮住破損,今日可是魏國大長公主孫兒的百日宴,不知多少皇室貴胄前來。
若叫賓客看了笑話,丟的可不隻是主家的麵子,還有你四司六局的聲譽,跟我譚賢娘的名氣!
“若是再出錯,就換個人給我幫手。”
譚賢娘平日裡還是好說話的,可一旦涉及到廚藝,從來是正色斂容,眼裡不容一粒沙子。
時人喜愛溫婉清雅的女子,但在盧閏閏看來,比起文雅的舉止,秀美的容貌,她娘親在灶上認真嚴厲的模樣,那份遊刃有餘的沉穩,才真正使得她整個人煥發光彩。
盧閏閏搖搖頭,暫且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去,主動接過那瀝水竹籃,仔細打量起來,“破損的不多,我看還剩下些牡丹花,我摘了洗一洗,定是夠的。”
譚賢娘本來也不是有意為難對方,她對事不對人,所以當盧閏閏來打圓場的時候,她輕輕頷首,而手上動作則不停,先是滴了幾滴麵糊試油溫,確認可以後,才開始將完好的牡丹花瓣裹上麵糊,入鍋油炸,炸到浮起,趁著它還未完全發黃就夾起來。
盧閏閏去摘餘下的牡丹花瓣,而譚賢娘手上不停,麵上瞧不見什麼神色,淡聲和幫廚的那位娘子道:“這酥炸牡丹花片,要緊的不單是好吃酥脆,還要粉嫩好看,若是炸得通體酥黃,就少了牡丹的色澤,邊緣泛黃即可,入口同樣酥脆。”
盧閏閏偷偷點頭,她娘嚴厲歸嚴厲,人卻是不差的,從不在暗裡動手腳。
她開始認真摘牡丹花瓣,春日將將過去,牡丹有些過季,能找到這樣尚未完全開,花瓣又要大而飽滿的牡丹花可不容易,也貴得很呢。
盧閏閏坐在小竹凳上,重複著摘花瓣的動作,困意後知後覺襲上來,她打了個哈欠,眼角浮出些淚,正有些迷瞪呢,身邊忽然飄來一陣濃香。
旁的香料不說,盧閏閏先嗅到的就是龍腦和麝香,這些都是昂貴香料,濃鬱芬芳,四司六局的人可熏不起。
那定然就是宴席上染到的。
她已經猜到來人是誰了,她抬起頭,果不其然,就是端著紅木托盤的魏泱泱。
“盧閏閏!”
“魏泱泱!”
一個眨了眼,一個挑了眉,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雜嚼?”魏泱泱湊近她小聲道。
盧閏閏點頭,伸手比了個一。
魏泱泱頷首。
旋即兩個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狡黠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