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吃的自然是春筍,但又快到夏日了,筍顯得有些青黃不接,許多春筍都長得老了,口感發韌發柴,大打折扣。但是紅殼筍卻是正正好的,並且它的口感在一眾春筍裡尤為出眾,無論蒸還是炒都好吃,不過若是要燉湯則還是冬筍要好一些。
看著滿筐帶著泥土的鮮嫩紅殼筍,盧閏閏不禁想起了傍林鮮這種吃法。
最近出去都是和魏泱泱約了去吃雜嚼,雖然每次都儘興,但次數多了不免有些乏味,正好之前立春的時候,她跟在娘身邊去做宴席賺工錢去了,不如趁著時節正好,約魏泱泱一塊去竹林裡吃傍林鮮。
所謂傍林鮮,就是在竹林裡現摘竹筍,現煮了吃。
吃筍是越新鮮越好吃,還有穿竹林清風撲麵而來,自有一種舒適愜意的意境,她做菜,魏泱泱很擅長點茶,她倆一塊去搭得很。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做菜,盧閏閏很快將這個念頭按下,將挑好的紅殼筍交給雜工剝殼洗淨。
而她則去把洗去汙物的羊網油放入燒開水的鍋中,迅速地燙了一下,而後將其攤平分切。雞絲是去了筋膜的,譚賢娘早就將其醃好,裡頭放了薑末、蔥段以及鹽和酒,還有打散的雞子。
筍這時候也洗淨了端上來,另一個幫廚的娘子開始切筍絲。
而盧閏閏則把醃好的雞絲整齊放在網油上,中間鋪上筍絲,再把網油卷起來,類似於春卷那樣,隻不過還要用綠豆生粉和雞蛋打成的糊把卷邊收口處封起來。
盧閏閏感覺自己一個人太慢了,又喊了一個幫廚的娘子過來幫自己一塊卷。
這個並不難。
之後則是上蒸籠蒸,蒸的時辰很要緊,少了不定形,多了肉易老。
她在心裡頭數數,數到一百八,便取出晾涼。
然後裹上蛋糊入油鍋炸,再複炸一遍,直到色澤金黃,聞起來有油脂被徹底炸酥脆的香味,還有若有若無的肉香。
她夾起一根雞絲簽,切開一小段嘗了起來,雞肉醃製得很嫩,裹著羊網油鎖住了水分,所以剛一咬就有滾燙香鮮的汁水從肉裡溢出,燙著唇舌,卻又叫人忍不住吸吮一口繼續咬,感受著炸得恰到好處、沒有膩味的酥脆羊網油和新鮮脆爽的筍絲融為一體,僅僅是食材本身的味道就足夠味美。
盧閏閏夾了一筷喂給幫工的娘子,那娘子也眼睛一亮,由衷讚道:“酥脆不硬,好手藝!”
幫工的娘子雖然談不上多好的廚藝,也比外人更會品鑒一些,吃完一塊後,忍不住道:“小娘子好生巧思,裡頭可是加了花椒,回味香而微麻,油香而不膩。”
底層百姓吃再多油葷也是不膩的,但宴席請的多是達官貴人,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光靠炸物酥脆油香就令他們稱道是不可能的,再說了前頭葷腥吃了那麼多,不乏鮮香至極的,尤其是宋人宴席上還喜歡主食搭著主食,很容易吃膩,隻好適當加點巧思。
因為雞肉是醃製好的,故而盧閏閏往裡麵加了一點磨得細細的花椒粉,沒想到效果很是不錯!
嘗過以後,盧閏閏繼續把雞絲簽裹了糊往油鍋裡下,宴席的人多,手腳不麻利不行,而且哪道菜先哪道菜後都是有講究的。
等全都炸好裝盤,饒是體力好如盧閏閏,也不由捶了捶自己的腰和肩。
雖然才一道菜,但還是好累啊!
盧閏閏忍不住扭頭去看她娘,又要自己做菜,又要看著彆人做得如何,指揮彆人做事,儘管是冷著臉,卻精神抖擻,中氣十足,一看就知道氣血很好的樣子。
盧閏閏決定不為難自己,從年齡上講,她娘三十許,正是氣血最足,能乾一番大事業的好時候。
她呢?
現年十七,這個年紀精氣神不好多正常啊!
想她上輩子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高中生,為了高三提前一個月開學,學得麵黃枯瘦,走路都是飄著的,一副隨時都能升天的病鬼相。
雖然兩者並不能相提並論,但她還是很好地寬慰了自己,接下來也不再主動做什麼,隻是時不時切菜、擺盤,習以為常地摸魚了。
很快,她就把這個宴席給摸到了尾聲。
灶房裡的這些人是四司六局發工錢,盧閏閏是跟著她娘一起來的,和喚兒一樣,並沒有工錢,有工錢的是她娘,但……
她有賞錢。
雖然不是很多,一般主家為了討喜頭,隻要宴席做得好,都會額外給她們點賞錢,不僅是她們這些外來的雇工,就是主家的下人也是一樣有賞錢的。
然而今日,興許是因為她也正經做了一道菜,賞錢除了與旁人一樣的一百文錢外,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銀蓮蓬,雖說不大,但上頭連蓮子都是一顆顆能動的。
她掂了掂,估計得有個四五兩。
一兩銀約莫是一貫錢,也就是說這回她得了筆橫財。
四五貫錢夠她去大相國寺每月五日的市集上好生逛一逛了,說起來她許久沒有挑選衣料了,不成,盧閏閏搖了搖頭,買布料做衣裳這樣的事,不能自己出錢,大開銷還是用家裡的錢,她得把這錢攢下來做私房錢。
很快,盧閏閏撚了顆碟子裡的蜜煎櫻桃,這是多出來沒送上宴席的,她含在嘴裡咬了咬,先是甜滋滋的味道,咬破櫻桃以後,是一股酸味,刺得她忍不住皺眉。
這是新做的蜜煎櫻桃,季節不對,櫻桃熟得不夠,故而酸得厲害。
好在她心裡可比蜜煎櫻桃還要酸澀,從前也不是沒有拿過多的賞錢,無一不是要上交給她娘。
盧閏閏不由歎氣,捂著新得的小銀蓮蓬舍不得收起來。
要想攢□□己,怕是遙遙無期了。
趁著她娘去見主家,盧閏閏決定多捂捂,說不定捂熱了它有靈性就不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盧閏閏的心太虔誠,譚賢娘竟然真的破天荒沒有收走主家另外給的貴重賞錢,讓盧閏閏疑惑不已,這回主家是給了她娘多少賞錢,才能連這個都忘了?
工錢是定好的,這個盧閏閏知道,由四司六局給她娘,攏共是一百貫,先給二十貫定錢,宴席做完再給餘下的八十貫。
照例來說,以她娘的名聲,另給的賞錢正常是百八十貫。
能叫她娘訝然的賞錢,魏國大長公主家裡這般豪奢嗎?
雖說是大長公主,但官家似乎和這位姑母並不親近,賞賜尋常,所嫁也隻是尋常勳貴,也沒聽說什麼特殊之處。
就在盧閏閏冥思苦想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譚賢娘盯了她幾回,都是欲言又止。
良久,譚賢娘還是直接說了出來。
她不是喜歡拐彎繞圈子的人。
“閏閏,我要改嫁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