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是為了斥責他。
言之鑿鑿地把兼祧另一房所生的兒子,進妓館的荒唐事怪到他身上,指責他讓友人故意引誘,害得他那位好堂弟發解試落榜。
豈止是可笑呢。
想來是他那位好堂弟不務正業,發解試落榜,又怕家裡責罵,知道家裡和他關係不睦,他人又不在荊州,這才尋由頭推到他身上。該不該誇那位好堂弟有急智呢,事雖不光彩,卻當真起了效。
李進臉上笑意更甚,似在嘲弄,一臉病容的他,如此笑起來,卻顯得更為清俊。
但漸漸地,他臉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靜。
雖然他不喜生父一家,但家中來信四個字,他已許久未曾聽過,又因在病中,倒是撥動了他的心弦,勾起久藏於心中的思念。
從母親過世,他就不曾再聽過這四個字了。
也再無人對他掛懷。
許是情緒牽動,他開始劇烈咳嗽,胸腔震痛,麵無表情地眼角沁出淚漬。
他閉眼,隱去眼裡的淚意,也隱去思念與倦怠。
即便同在病中,但他不是那位眉州來的大才子,能得官家垂青,不惜拖延省試。他若是病死了,就隻是死了,母親的委屈無處訴,他的抱負無處施。
活著,以及他胸中的微薄才學,是他僅餘的本錢。
李進屈著凍得僵硬發白的手,微微顫抖著,繼續翻開書頁,凝神繼續向下看。
為了不叫冷風吹走屋內僅剩的熱氣,窗子是關上的,屋裡更顯昏暗,他不得不將書捧高些,借著透過窗紙打進來的光束看清上頭的字。
這樣看書並不易,他想,應該要再添置點燈油。
但如今他剩下的錢並不多了,雖然寺內投宿不收房錢,但一日兩頓吃食,卻是要再收錢的。但比起外頭還是很便宜,一日隻要八文。
為了赴汴京省試,他很早就開始攢錢,原是寬裕的,奈何突然病重,不得不延請郎中抓藥,請人代煎藥。銀錢上捉襟見肘,隻能想儘辦法節省,畢竟到了省試的時候,花銷多著呢,就連桌椅也要考生自備,他得餘下足夠的錢才是。
李進思量著,事無巨細的在心中盤算,每一樣都不落下。
受生父兼祧的那家人的排擠,李進的母親心緒鬱結,很早就撒手人寰,他不得不早早擔起重擔,想法子讓自己溫飽,供自己讀書,應付那家人不時的惡心手段。因而養成了他萬事早思量早打算的習慣,行事縝密無缺漏。
他雖疲倦,還是將一切打算清楚了。
繼續沉下心看書。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又是敲門聲,但這回輕多了,且有規律。
“施主?施主可在屋內?”
看來是送飯的僧人。
李進仍在病重,久坐後沒什麼力氣起來,手不得不用力攥著桌沿,撐著起來。
他走得很慢,打開屋門時,手都在微微顫抖,但卻始終挺直著腰背,再虛弱也不曾缺了儀表。他蒼白著臉,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唇,向僧人頷首,勉強露出些笑,“勞煩師父了。”
僧人對借住在寺中的舉子都十分客氣,道了句不敢,隨後從挑著的筐子裡取出兩個素饅頭,並舀了一碗稀粥給李進。
李進原先接過裝了素饅頭的盤,向僧人道謝,而後進屋,卻被攔了下來。
“施主稍等,還有呢。今日是十五,許多信眾供奉吃食,寺裡分了些出來,給借宿的施主們。”
李進看著僧人往盤子裡又放了兩塊點心,看清其形狀後,不由得一怔,輕聲道:“是鬆花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