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進太學的俱是人中龍鳳,即便鄭家哥兒如今還隻是外舍生,但他今年才十二歲,過幾年說不準就能考上內舍生,內舍生和上舍生考核合格,符合要求,都是能授官的。
像釋褐狀元,即太學中上舍生排名第一的人,在朝中人眼中分量甚至高於科舉狀元。
想做官,不隻是科舉一條路可走。
就外人看來,以鄭家哥兒的年歲和他太學外舍生的身份,定是前途無量的。
往常盧閏閏這麼一說,眾人大多是附和。
就連陳媽媽有時候都會在外吹噓,租客裡有這麼一位可算得上是天資聰慧的神童,很是叫她覺得長臉。
但文娘子的反應卻不大一樣,她笑了笑,“誰知曉呢。”
她眸光流轉,瞥見周娘子熱情送來的枇杷,眉輕輕一揚,又換了說辭,“但願吧。”
她見過太多的讀書人,朱門未必勝蓬戶,當然讀書人也有好,屠狗輩也有壞。不僅僅是這個緣故,她還見過許多神童,有些莫說外舍生,十二歲就考過發解試來汴京考省試的也並非沒有,然後年複一年,皆是落榜,到最後連發解試都過不了。
不過,人心深處皆盼望好人有好報,文娘子她也還是盼望著周娘子能心願得成,世上亦少些憾事。
盧閏閏很聰明,初時有些疑惑,但很快領會了文娘子的意思。
她沒說話,信手彈起了琵琶,文娘子毋需認真傾聽,也輕易能聽出她彈的是《伍子胥過昭關》。伍子胥逃命時受漁翁和浣紗女的恩德,後來向水中投千金,又為漁翁立祠祭祀。
正如盧閏閏領會了文娘子的意思,文娘子也聽出了弦外之音。
文娘子沒說什麼,閉目繼續聽她彈琵琶,當盧閏閏哪兒不妥當的時候,文娘子手中的竹腰扇便會適時敲她的手背。
再練了約莫有大半個時辰,文娘子確實有些疲乏了,盧閏閏瞅瞅天色,也快到陳媽媽回來的時候。她起身向文娘子道謝,然後起身幫文娘子的香爐點好香,關好門扇,輕手輕腳地離去。
因著今日彈得要久一些,盧閏閏覺得手腕和指頭都繃得有些酸疼,她從正門走到路邊,又往家裡的門走,低頭揉手,以至於沒有注意到陳媽媽正提著竹籃子站在拐角。
猛然一撞上,盧閏閏心都跳慢了半拍。
“婆、婆婆?”
陳媽媽一開始還沒有看出異樣,正準備問她去哪玩了,見她一副見鬼了的發懵表情,還有揉手的動作,便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去哪了?”
盧閏閏反應快,當即鬆開手腕,做了個伸張的動作,好像自己隻是在鬆鬆筋骨。
她笑得燦爛,露出一口潔白貝齒,看著很清白的樣子。盧閏閏雖然生得也好,但不算能讓人一眼傾倒的大美人,見到她最先也隻會覺得這是一個生得有些姿色的小娘子,很快便會挪開目光,而當她展顏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格外明豔活潑,會忽然變得熠熠生輝,使人不自覺被吸引。
有些人笑著不好看,有些人哭著好看,盧閏閏則是笑起來會使得原來六七分的顏色,變成八九分美貌的人。
當然了,在陳媽媽眼裡,她家姐兒是最好看的。
隻是她一見盧閏閏這笑容,也就明白了裡頭必定有鬼。
但她沒有立刻拆穿閏閏,等著聽借口。
果然,盧閏閏編了個逛累了的理由,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些彆的。
陳媽媽沒有直接揭穿她,而是道:“你是小娘子,在外頭不能這樣揮手張手的,不好看,外人見了心裡要嘀咕的。”
盧閏閏依言放下手,露出一個乖順的笑容。
陳媽媽更知道她心虛了,換成平日,盧閏閏肯定說外人愛怎麼看關她什麼事,要想指責她,有本事給她一日三頓帶點心地送吃食啊。
等到進門了,陳媽媽都不需再問,直接道:“少和那邊院裡的文娘子見麵。”
盧閏閏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沒瞞過陳媽媽的眼睛。
她也不裝了,哦了一聲。
陳媽媽反手把門栓給杵上,又把魚嘴上的鉤給取了放進木盆,往裡舀了幾勺水,魚兒又一拍尾巴,跳了跳,濺起一地水花,雖沒能跳出木盆,但繼續生龍活虎地遊了起來,一瞧就活泛得很。
陳媽媽特意去遠一些的新鄭門,就為了買活的黃花魚回來。
盧閏閏愛吃黃花魚,但論口感,還得是活的最為鮮嫩,不論是清蒸還是燒製都很好吃,肉滑得一抿就散開,做得好了,還特彆鮮美,一點腥味都沒有,帶著魚肉的鮮甜,不像一些魚吃起來有塞塞柴柴的線感。
陳媽媽又把籃裡的一塊豬扇骨給掛起來,今日吃魚,豬扇骨留著明日吃。
然後她挽起袖子,圍了塊粗布在腰上,開始擇菜,邊擇邊道:“你平日和誰玩我都是不說的,你想想,換成旁人,我可攔過你?就連你夜裡偷著去吃雜嚼我也幫你瞞著你娘。但那文娘子不同,她若是把你帶壞了可怎麼好?”
盧閏閏知道自己這時候順從地應兩聲事情就過去了。
但是她剛張開嘴,又閉上,反複兩回,最後還是為文娘子說話,“文娘子哪會將我帶壞,她人很好,待我也很好,我也沒見過她對誰做了什麼。
“難不成因著她是在勾欄裡彈唱的伎人就覺得她是壞人不成?真要說起來,我也不過是出入大戶人家替人家做席麵燒菜的使喚人。”
盧閏閏後一句話說的就有些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