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賢娘不善言語,更從不曾像陳媽媽那樣,親親熱熱地抱著盧閏閏說些推心置腹的話。
不喊盧閏閏心肝、乖乖兒,但她對盧閏閏的母愛,從來都是毋庸置疑的。
盧閏閏揚起一個笑容,真切、明媚,眼睛裡有光采,“我知道!”
當一個母親愛著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又豈會一無所覺?
無聲的、沉默的愛,並不是能用來偷懶的借口,真正的愛,是會被感知的。
在無言卻溫馨的氛圍中,時光流逝得很快,似乎片刻間就到了譚家外翁的宅子前,轎子穩穩當當落下。
因是前來譚家吃譚聞相過繼進譚家認親的席麵,即便隻是借著這個名目,但是禮數不能有缺,譚賢娘還是備了禮的,一盒是遇仙正店的點心,雖說她自己就是汴京有名的廚娘,但送禮比起自己做的到底還是大正店買的點心讓人覺得值錢也鄭重一些。
譚賢娘不是剛愎自用的人,她對自家二嫂顯然很了解,才特地買的點心。
不僅如此,還有一匹品質無暇的浙絹。這既可以用來做衣裳,若手頭缺銀錢,也可以用來典賣。有時朝廷也會用絹帛來抵官員的俸祿。
盧閏閏記得她娘帶的這匹浙絹是上等絹,花了一貫三百五十文買的。
這可不算少了,都快能抵上她家一間屋子一個月的掠房錢。
轎外的喚兒等轎子一落穩,就將轎子裡的禮給提了起來,跟在二人的身後。
雇轎子的錢是昨兒就給好了的,給了車馬行,畢竟出來做客,在人家門前拎著荷包挨個數銅錢多少有些不好看。
譚家的宅子沒有盧家的大,巷子更沒有盧家所在的巷子規整,打眼一看,許多人家偷著往外多蓋個草棚,建個小茅屋什麼的,多少有些不齊整。但因此做買賣的人多了,街角還有許多擔著竹籃子叫賣瓜果蔬菜的,各處都是人氣,便顯得熱鬨。
然而也有弊處,做什麼買賣的都有,味道混在一塊,雜了些,聞著混濁。
譚家住的就是個用牆圍起來的小宅子,裡麵大的小的算上灶房和耳房,攏共才六七間房。譚賢娘出嫁前住的屋子早被移作他用,如今收拾出來給譚聞相住。
但說起來,譚家住得也算好了,自己家獨一個院子,還有一口井,隻是不知道是先有的宅子再打的井,還是先有的井再在上頭圍起來蓋了個宅子。
而像同一條巷子裡住的好些鄰裡,屋子就是屋子,彼此相鄰,壓根沒有什麼院子正門的說法。甚至就連挑水都得去兩條巷子外挑,若想圖輕省,到譚家打水,譚二舅母嫁進來幾年後就開始要收錢,本想圖個進項,哪知道鄰居們不依了,鬨了好一場。
說從前幾十年都不要錢,怎麼如今就收錢了呢?
譚家二舅父性子懦弱,什麼都聽譚二舅母的,至於譚家兩個老人俱是裝聾作啞,隻叫譚二舅母在外與人爭口舌。
最後連遠在邊關的譚大舅父都知道了,去信一封,嚴令不許家裡在這上麵收錢,每月又多寄了些俸祿,這事才作罷。
不過嘛……大舅父有他的嚴令,二舅母自也有她的對策。
*
因著宅子裡時常進人,家裡又有主事的人,不像盧家一門婦孺老弱,故而門一直開著。
盧閏閏下轎子時,正好能看到有兩個鄰裡在裡麵打水。
一個先來,一個後到。
譚二舅母對那個先來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會兒撇嘴,一會兒斜眼哼唧,嘴裡還道:“有些人呐,真是沒眼色,一點禮數也不懂。”
而對那個後到的,幾乎是一看著就笑容滿麵,直接把人拉著到井邊,擠開先來的那個,讓後到的先打水。
後到的那位麵皮薄,推脫了兩句。
譚二舅母直接拎起打水的木桶就連著繩子遞到她手裡,跟著親親熱熱地挽著人家的手臂道:“你上回給我送的蓮蓬,裡頭的蓮子新鮮白嫩,可真好吃,我家哥兒喜歡得很呢!”
汴京多河,又逢夏日,蓮蓬其實不值幾個錢,但譚二舅母就是這個性兒,隻要能占些便宜,莫管多少,心裡總歸舒坦些。
譚二舅母其實已經聽見門外的動靜,她了了這一樁官司以後,便腳下生風,迎到門外。
待她看清喚兒手上拎的遇仙正店的點心盒子,以及那匹浙絹後,臉上的三分客氣就變作十分熱情,“來啦?我想你們就是這個時辰到,早早就候在門前等了,哪知道正遇上鄰裡來打水。
“來來來,快些進來。”
譚二舅母說話間,就湊到了喚兒身邊,直接把東西給接了過去,笑得比花還燦爛,喜滋滋道:“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
“唷,這是浙絹吧?前年開封府賣染了漬汙的浙絹,倒是比平日便宜了兩三百文,奈何去買的人太多了,你二哥做事慢手慢腳的,等我倆到的時候,早賣空了。”
譚二舅母越說越高興,把人往正堂的那間屋裡迎。
中間,她還不忘給那個先來打水的鄰居翻了一個白眼。
說是正堂,其實並不氣派,也不能說寬敞。進門先看見中間供著的兩個牌位,是盧閏閏外翁的爹娘,貌似邊上還供了薑太公。
之所以說貌似,是因為沒有看到神位,就是貼了個符紙,然後邊上還有段話。
“薑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而供桌上擺了盤梨作為供果,那梨瞧著還挺新鮮的,上回盧閏閏來外翁家,當時供的是橙,那橙的皮都有些縮了,他們還舍不得換新貢品,把舊的拿下來吃。想來是今日有喜事,才特地連供果也換了新鮮的。
供桌兩邊靠牆的地方擺了幾張椅子,譚二舅母說早早準備應該是真話,因為地上還有點濡濕,牆邊的椅子明顯擺正了,看著是仔細灑掃過了。
中間擺的吃飯的八仙桌也擦得鋥亮,雖然邊緣已經有些掉漆。
即便如此,正堂仍然顯得不夠寬敞亮堂。因為牆上還是掛了許多雜物,雖說譚家不做農活,沒有什麼鋤頭柴刀要放,但蓑衣鬥笠之類的雨具,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繩子都掛在牆上頭。
這也沒法子,譚家屋子少,沒有專門的庫房,隻好東塞一點西擠一些。
盧閏閏被招呼著坐下,譚二舅母還給她塞了個梨子。
她低頭一瞧。
嗯,原來被替換供果到了自己手上。
這梨一看就放了很久了,梗完全黑了,一點黃不見,就連梨最頂上的那層皮也有點皺。但她還算運氣好的,她娘手上的那顆……
轉過梨身一看,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塊。
於是,她娘就把那梨推回去了。
但她也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不好,手上的梨子看著很完好,尋不出借口。
她隻好訕笑一聲,謝過二舅母,然後用袖口擦了擦梨身,接著嗷地咬了一大口。
彆說,放久了竟還挺甜。
盧閏閏又嘎吱咬了一口,坐著也是無聊,她目光隨意巡視著打量正堂。
沒什麼太大變化,門後麵的角落還摞著桌腿和桌架,想來是等一會兒用飯的時候再搭起來的。
而等候間,譚賢娘問起譚二舅母爹娘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