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初秋,總像被一層化不開的濕涼裹著。天剛蒙蒙亮,青灰色的晨霧便漫過街巷,將白牆黛瓦暈成朦朧的剪影,連空氣裡都飄著水汽,沾在人臉上,涼絲絲地沁進毛孔。卞府那兩扇朱紅大門,漆色鮮亮得能映出人影,此刻敞開了半扇,門環上的銅獸銜環還沾著晨露,在微光裡閃著細碎的光。
廊下立著個身穿墨色鎧甲的副將,肩寬背厚,麵容肅穆,雙手捧著一塊鎏金令牌。令牌上刻著“卞府軍印”四個字,邊角打磨得光滑,一看便知是常被執掌的信物。他目光落在門前石階上,隻見一個身影慢悠悠晃了出來——正是卞家世子卞子墨。
卞子墨揉著惺忪的睡眼,頭發有些散亂,身上那件繡著雲紋的錦袍皺巴巴的,袖口還沾著點昨日吃點心時蹭的碎屑。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一月禁足憋出來的煩躁:“可算能出來了,再待在府裡,我骨頭都要散了。”
副將上前一步,聲音繃得筆直,沒有半分緩和:“世子,家主有令,今日雖解禁,但您若在外惹事,屬下隻能依令再將您禁足三月。”他說話時,眼神直視著卞子墨,語氣裡帶著幾分奉命行事的堅決,顯然是得了卞明遠的嚴令,不敢有半分鬆懈。
卞子墨瞥了他一眼,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腳步沒停:“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告訴我爹,我就是去街上給未來媳婦挑些胭脂水粉,耽誤不了事。”說罷,他轉頭看向身後兩個縮著脖子的侍從,眉頭一皺,“還愣著乾什麼?走啊!”
那兩個侍從一個瘦高,一個矮胖,穿著青色的侍從服,頭埋得低低的,像是怕惹卞子墨不快。聽到吩咐,兩人忙應了聲“是,世子”,快步跟上,亦步亦趨地跟著卞子墨踏進了晨霧未散的街道。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濕滑,卞子墨走得漫不經心,錦袍的下擺掃過路麵,沾了不少水珠,他卻毫不在意,隻晃著腦袋四處張望,眼裡滿是久彆街頭的興奮。
街道上漸漸有了人聲,商鋪的門板被一一卸下,吱呀的聲響在晨霧裡回蕩。包子鋪飄出熱騰騰的香氣,混著茶葉鋪的清香,還有胭脂攤前那股甜膩的脂粉味,順著風飄進卞子墨的鼻腔。他鼻子一抽,眼睛瞬間亮了——那胭脂味最是勾人,讓他想起府裡那些丫鬟們梳妝時的模樣,心裡那點寂寞空虛頓時翻湧起來。
順著香味望去,不遠處的街角立著個胭脂攤。攤位不大,鋪著塊紅色的布,上麵擺著一排排小巧的胭脂盒,有海棠紅、石榴粉、月白色,琳琅滿目。攤前站著個穿淺綠布裙的少女,身形纖細,梳著雙丫髻,鬢邊彆著一朵白色的絨花,風一吹,絨花輕輕晃動,顯得格外嬌俏。
少女正低著頭,指尖捏著一盒海棠紅的胭脂,湊到鼻尖輕嗅,又抬頭對著攤位旁掛著的小銅鏡比對,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顯然是在認真挑選。她的手指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捏著胭脂盒的模樣,溫柔又可愛,讓卞子墨看得心頭一癢。
他晃著手裡的折扇,邁著慢悠悠的步子湊過去,折扇“啪”地一聲打開,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帶著猥瑣笑意的眼睛。語氣輕佻得能滴出水來:“小姑娘,長得這麼俏,隨少爺回府中瀟灑快活啊,保準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這街頭挑胭脂強多了。”
少女聞言,手猛地一抖,手裡的胭脂盒“啪嗒”一聲,差點摔在紅布上。她慌忙穩住,抬頭看向卞子墨,當看清他那張帶著輕佻笑意的臉時,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輕輕哆嗦著,聲音都發顫:“煩請這位公子自重……小女隻是來買胭脂的,並無他意。”
“自重?”卞子墨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啪”地合上折扇,用扇柄敲著掌心,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往前湊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少女,語氣裡滿是傲慢:“你可知我是誰?我是卞府世子卞子墨!今日晌午,我便要與徐家小姐大婚,那可是手握兵權的徐家!今日見你生得俏,讓你陪我先快活一下,是抬舉你,彆給臉不要臉!”
話剛落,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那力道大得驚人,少女疼得“嘶”了一聲,眉頭緊緊皺起,眼淚瞬間湧進了眼眶。她用力想掙脫,可卞子墨的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攥著她的胳膊,怎麼也掙不開。
一旁的胭脂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裳,臉上滿是皺紋。他見此情景,臉色驟變,手裡拿著的一盒胭脂“啪”地掉在攤位上,胭脂粉撒了一地。他慌忙往後縮了縮,身體貼在身後的牆麵上,嘴裡囁嚅著:“世、世子饒命,她隻是個不懂事的丫頭,您大人有大量,彆跟她計較……”他說話時,聲音都在發抖,連上前拉一把的勇氣都沒有——誰都知道,卞家在江南手握軍權,卞子墨平日裡欺男霸女,沒人敢惹。
少女又怕又急,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淺綠色的布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看著卞子墨那張囂張的臉,情急之下,猛地抬起手,“啪”地一聲,狠狠扇在了卞子墨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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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響,街上瞬間靜了幾分。周圍剛圍過來的幾個路人,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眼神裡滿是驚訝——竟有人敢打卞家世子?
卞子墨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神裡的輕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暴怒。他盯著少女,牙齒咬得咯咯響:“好你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非要讓你知道,惹了本少爺是什麼下場!”
說罷,他粗暴地拽著少女的胳膊,就往卞府的方向拖。少女被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嘴裡哭喊著:“放開我!救命啊!”可街上的人隻是遠遠看著,沒人敢上前。
兩個侍從見狀,忙上前架住少女的肩膀。瘦高的侍從抓著少女的左胳膊,矮胖的侍從抓著右胳膊,兩人力道都不小,任憑少女拚命掙紮、哭喊,隻悶頭往前拖。少女的裙擺被扯得變形,鬢邊的絨花也掉在了地上,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腳,瞬間沒了模樣。
圍觀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圍成了一圈。有人皺著眉,眼神裡滿是同情;有人彆過臉,不敢看少女的慘狀;還有人低聲議論著,語氣裡滿是無奈。“唉,這丫頭怕是要遭殃了。”“卞世子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去年王屠戶的女兒,不就是被他搶去府裡,最後不知怎麼就沒了消息……”“誰讓卞家有權有勢呢,咱們這些小老百姓,隻能看著啊。”議論聲越來越小,最後都變成了無聲的歎息——誰都知道卞家手握江南軍權,連四大家族都要讓三分,他們這些普通人,哪裡敢出頭?
就在少女被拖得快要沒力氣,哭聲漸漸微弱時,兩道身影忽然從人群外走了進來,攔在了卞子墨前方十米處。
走在前麵的是個女子,身著月白長衫,腰間係著一條墨色腰帶,腰帶上掛著柄長劍,劍鞘是深色的,上麵刻著簡單的雲紋。她身形高挑,頭發用一根木簪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眉眼如畫,卻帶著股清冷的銳氣,眼神像淬了冰一樣,直直地盯著卞子墨。
她身後跟著個男子,穿著墨色短打,腰間同樣配著劍,身形挺拔,麵容冷峻,眉眼間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意。他雙手抱在胸前,目光掃過周圍的人群,最後落在卞子墨身上,沒有說話,卻自帶一股威懾力。
兩人一出現,周圍的議論聲瞬間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看這打扮,像是江湖遊俠,可他們敢攔卞子墨,就不怕卞家報複嗎?
女子率先開口,聲音清亮,像山間的清泉,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氣勢:“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少女,強搶民女,當江南是你卞家的後花園不成?”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直直刺進卞子墨的耳中。
卞子墨猛地停住腳步,他順著聲音抬頭,當視線落在女子身上時,瞳孔驟然收縮。那女子眉如遠山含黛,目若秋水橫波,縱然穿著勁裝,也難掩一身清雅風骨,比他府裡那些丫鬟姬妾好看百倍。他瞬間忘了臉上的疼痛,也忘了心裡的暴怒,連呼吸都慢了半拍,隻覺得眼前的女子,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他鬆開拽著少女胳膊的手,對著兩個侍從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鬆開。而後,他整理了下皺巴巴的錦袍,又抬手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努力擠出一副溫和的模樣,晃著扇子往前走了兩步,語氣軟了下來:“好,本少爺聽你的,已經放了她。那你呢?姑娘生得這般好看,不如隨我回府,我卞府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保準讓你過上好日子。”
被鬆開的少女癱坐在地上,胳膊上已經被抓出了紅痕,她驚魂未定地喘著氣,看著眼前的女子,眼裡滿是感激。她掙紮著站起來,對著女子和男子深深躬身行了個禮,聲音帶著哭腔:“多謝二位英雄救命之恩!”說罷,她不敢多待,踉踉蹌蹌地鑽進人群,很快就沒了蹤影,生怕再被卞子墨抓回來。
卞子墨根本沒在意少女的去向,他的目光死死黏在女子臉上,像餓狼盯著獵物一樣。他徑直走到女子跟前,距離不過兩步遠,甚至能聞到女子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氣。他伸出手,就要去牽女子的手,語氣帶著幾分討好:“好了,咱們走吧,我卞府的寶貝多著呢,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你想要什麼都有,定能讓你滿意。”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驟然亮起。女子手腕輕輕一翻,腰間的長劍瞬間出鞘,“唰”的一聲,劍刃已經架在了卞子墨的脖頸上。劍刃鋒利無比,泛著冷冽的光,貼著卞子墨的皮膚,涼得刺骨,讓他瞬間打了個寒顫。
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有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生怕被波及。兩個侍從也慌了,往前湊了兩步,卻不敢上前,被女子身後的男子用刀人的眼神盯著,隻能緊張地看著卞子墨。
可卞子墨卻毫不在意,他甚至微微側了側頭,用手指輕輕撥開劍刃,臉上依舊掛著猥瑣的笑:“姑娘何必動刀動槍?我知道,你舍不得殺我。卞家在江南的勢力,你該聽說過吧?跟著我,比你做遊俠風餐露宿自在多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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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眼神變得更加放肆,目光在女子身上掃來掃去,最後竟猛地抬手,朝女子的胸部抓去。那動作又快又囂張,完全沒把女子手裡的劍放在眼裡——在他看來,沒人敢真的動他,畢竟他是卞家世子,背後有整個卞家撐腰。
“嗤——”
利刃劃破皮肉的聲音,在喧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綻開一朵朵暗紅的花,像極了江南春日裡盛開的海棠。女子月白的長衫上濺了不少血點,紅白對比,像雪地裡驟然開了紅梅,觸目驚心。她身旁的男子,墨色衣裳上也沾了少許血漬,卻依舊站著沒動,連眼神都沒變一下,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卞子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脖頸處傳來的劇痛,還有溫熱的血液順著脖子往下流,浸濕了衣領。他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摸向脖頸,指尖觸到黏膩的血液時,整個人都晃了晃,眼神裡滿是驚恐。
他看著女子冷若冰霜的臉,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怎麼會?在江南,竟然真的有人敢殺他?卞家手握軍權,四大家族都要給幾分薄麵,他可是卞家唯一的世子啊!這個女人,怎麼敢?
身後的兩個侍從早已嚇得傻站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不停發抖,連動都不敢動。他們看著倒在地上的卞子墨,眼裡滿是恐懼——世子死了,他們回去該怎麼跟家主交代?
圍觀看熱鬨的人群先是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過了幾秒,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殺得好!”
這一聲像是點燃了導火索,人群瞬間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殺得好!終於有人治得了這個紈絝了!”“英雄啊!這是替天行道!”“卞子墨作惡多端,早就該有這一天了!”喊聲此起彼伏,有人甚至激動得拍著手跳起來,眼裡滿是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