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道明黃色的世襲罔替詔書遞到徐驍手中時,這位征戰半生、見慣生死的北涼王,枯槁的手指竟微微發顫。他展開詔書,“徐鳳年承襲北涼王爵”幾個朱紅大字映入眼簾,像一道暖光,驅散了多日來心頭的陰霾。徐驍忍不住咧開嘴笑了,笑聲裡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卻也藏著幾分苦澀——為了這短短幾行字,他主動辭去了“上柱國”的顯赫職位,還承諾待徐鳳年正式接位便退位,將經營多年的北涼權力交出去。
殿內寂靜,隻有他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徐驍抬手摸了摸詔書邊緣,粗糙的指尖劃過綾錦麵料,仿佛能摸到徐鳳年將來執掌北涼的模樣。他想起兒子第一次遊曆江湖時的懵懂,想起這次為他安排的護衛陣容——前劍神李淳罡坐鎮,青鳥、魏叔陽等人隨行,還有褚祿山在王府待命,隻等鷂鷹傳信便馳援青州。這一切布局,都是為了讓徐鳳年最終能順利接下北涼的重擔,如今詔書到手,多年的謀劃總算有了結果。可一想到自己失去的職位,想到在太安城受的氣,徐驍臉上的笑容又淡了幾分,他輕歎一聲,將詔書小心翼翼地折好,貼身收好,仿佛那是北涼未來的全部希望。
離開皇宮,踏上回北涼的路,徐驍騎在馬背上,望著沿途的風景,臉上又露出了笑容。他想象著徐鳳年得知消息後的模樣,那小子或許還在青州的江湖裡闖蕩,不知道父親在皇城為他付出了多少。風從耳邊吹過,帶著皇城的喧囂與塵土,徐驍的思緒卻飄回了這次進京的種種經曆,心酸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
他想起剛到太安城外時,張巨鹿那番刻意的刁難。那棵他與吳素當年常歇腳的柳樹,被硬生生砍斷,斷口處的木屑還泛著新鮮的白,像一道傷疤,刻在他的心上。張巨鹿明擺著是給下馬威,想激怒他犯錯,可他隻能忍著,因為“世襲罔替”的事容不得半點差池。又想起在皇宮大殿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品官劉體仁,仗著想討好張巨鹿,竟敢對他出言不遜,若不是顧及大局,他真想當場把那家夥扔出皇城。還有與老友楊太歲的最後一敘,楊太歲那句“要看世子能否活著走出青州”,像一根刺,紮得他心口發疼,也讓他更加擔心徐鳳年的安危。徐驍輕輕拍了拍馬背,喃喃道:“鳳年啊,你可得好好的,彆辜負爹的一番苦心。”
當初徐驍率北涼鐵騎抵達太安城外時,心裡就清楚,離陽皇室絕不會輕易答應“世襲罔替”。果然,剛到城外,首輔張巨鹿就帶著人候在那裡,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裡滿是算計。徐驍勒住馬,看著眼前的張巨鹿,心裡了然——這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張巨鹿沒說半句朝堂大事,看見徐驍在一棵樹下站著,冷冷地開口:“北涼王,還記得這棵樹嗎?當年你帶著吳素王妃進京,可是常在此處休息。”在與徐驍簡單寒暄後,張巨鹿便命人將此樹砍了,“哢嚓”幾聲,柳樹應聲而斷,斷枝散落一地。徐驍的瞳孔猛地一縮,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韁繩,指節泛白。他知道,張巨鹿這是在挑釁,想讓他當眾失態,好找借口除掉他。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盯著徐驍的反應,等著看這位“人屠”如何爆發。可徐驍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底的怒火。他清楚,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一旦動手,“世襲罔替”就徹底沒戲了,甚至還會給北涼招來滅頂之災。於是他緩緩鬆開韁繩,臉上恢複了平靜,對著張巨鹿淡淡道:“首輔大人有心了,一棵柳樹而已,砍了便砍了。”說完,他不再看張巨鹿,催馬徑直向城門走去,隻留下張巨鹿愣在原地,臉色難看。
徐驍與張巨鹿在城外的事,很快就傳到了離陽百官的耳朵裡。皇宮大殿之外,官員們私下議論紛紛,大多覺得徐驍是怕了張巨鹿,不敢在皇城囂張。畢竟徐驍素有“人屠”之名,以往在北涼說一不二,如今在張巨鹿麵前卻忍氣吞聲,難免讓人覺得他是忌憚離陽皇室的權勢。
“你說這徐驍,以前多威風啊,現在在首輔麵前,連句話都不敢多說。”
“可不是嘛,畢竟這是離陽皇城,不是他北涼的地盤,他再厲害,也得乖乖聽話。”
“我看啊,他就是怕了,怕朝廷不同意‘世襲罔替’,斷了他家的後路。”
這些議論聲傳到徐驍耳朵裡時,他正站在大殿外的石階上,等著上朝。聽到這些話,徐驍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在意。他心裡清楚,自己不是怕,而是不能衝動。“世襲罔替”關係到北涼的未來,關係到徐鳳年的前途,哪怕被人誤解,他也必須忍下去。他抬頭望向大殿的方向,眼神堅定,心裡暗道:“你們儘管議論,隻要能讓鳳年順利世襲,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
就在徐驍在殿外等候時,一個身著三品官服的官員走了過來,正是劉體仁。劉體仁聽說了張巨鹿在城外挑釁徐驍的事,覺得徐驍好欺負,又想在張巨鹿麵前表現自己,便主動湊了上來,想找徐驍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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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徐驍瘸著左腿,正靠在旁邊的石獅子上休息,畢竟年紀大了,一路奔波,身體有些吃不消。劉體仁走到他麵前,趾高氣揚地開口:“宮門前提刀牽馬,何其狂悖不堪!”徐驍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劉體仁,眼神裡滿是疑惑,似乎沒料到會有人突然找他麻煩。可劉體仁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理虧,更加囂張,又道:“京城重地,豈容你這般放肆,彆亂了禮製!”
徐驍皺了皺眉,看著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員,不想跟他廢話,便讓隨從把禦賜的官袍拿了出來,慢悠悠地套在身上。劉體仁見狀,以為徐驍是在示弱,氣焰更盛,指著徐驍腰間的佩刀,大聲道:“你身上的佩刀,在宮門前豈容攜帶,還不快快取下!”
徐驍穿好官袍,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抬眼看向劉體仁,輕聲問道:“我身上剛穿的是什麼?”
劉體仁輕蔑地瞥了一眼,不屑地說:“蟒紋,誰不知道?”
“幾爪?”徐驍依舊耐心地追問。
劉體仁這才仔細看向徐驍的官袍,越看越心驚,聲音開始顫抖:“五...五爪。”他這才反應過來,藍底五爪蟒袍,隻有異姓王才有資格穿,而徐驍正是北涼王!劉體仁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徐驍看著他慌亂的模樣,語氣冰冷:“異姓王有帶刀見駕的權利,這是陛下親賜的聖恩,你一個三品官員,還想收回去?”想起在城外受的氣,又被這個小官當眾挑釁,徐驍的怒火再也忍不住,解下佩刀扔給劉體仁。劉體仁雙手接住佩刀,手卻抖個不停,可他轉念一想,徐驍在張巨鹿麵前都沒敢動手,或許自己還有機會,於是又硬著頭皮,左手拿著徐驍的佩刀指著徐驍罵道:“混賬,怎能口無擇言!”
徐驍見劉體仁到了這時候還敢囂張,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直接一把從劉體仁手中抽出自己的佩刀,揮手就朝著劉體仁身上砸去。“砰”的一聲,劉體仁被砸倒在地,疼得齜牙咧嘴。徐驍完全不顧這裡是皇宮大殿外,拿著佩刀對著劉體仁一頓抽打,嘴裡還罵道:“區區一個三品大夫,也敢對我北涼王出言不遜,你這就是在作死!”
周圍的朝臣們見狀,都嚇得不敢上前。他們沒想到徐驍竟然真的敢在皇宮外動手,可想起徐驍的“人屠”之名,又沒人敢上前阻攔,隻能站在一旁看著。劉體仁被打得慘叫連連,身上的暗紅色官袍都被抽破了,臉上滿是淚水和血水,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囂張氣焰。
徐驍打了一會兒,累得氣喘籲籲,才停下手,坐在旁邊的台階上。他看著躺在地上求饒的劉體仁,冷笑道:“你這個沽名釣譽的家夥,是想借著我徐驍博取剛直之名吧?沒想到吧,現在弄巧成拙了。”打到累了,徐驍坐在劉體仁前麵的台階上,對著劉體仁說:“張巨鹿啊,他為王前驅,不計生死,我多多少少對他還有一點點的佩服,至於你啊,就是純屬找死了!”說完,他又起身拿起佩刀往劉體仁身上砸去,過了半炷香時間後,一個聲音傳來:“徐驍,住手吧。”
徐驍回頭一看,隻見楊太歲從大殿裡走了出來。楊太歲是他多年的好友,雖然沒有正式職位,卻深受皇帝趙惇重用,在朝中頗有話語權。徐驍見是楊太歲,才停下了手,喘著粗氣,瞪著地上的劉體仁。
楊太歲走到徐驍身邊,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啊,還是這麼衝動,這裡可是皇宮,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又要生事端。”徐驍冷哼一聲:“是他先招惹我的,一個三品小官也敢對我指手畫腳,不給他點教訓,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楊太歲歎了口氣,拉著徐驍走到一旁,壓低聲音道:“陛下現在不會見你,至於什麼時候見你,還要看世子徐鳳年能否活著走出青州了。”
徐驍聽到這話,心裡一緊,急忙問道:“陛下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想對鳳年動手?”
楊太歲搖了搖頭:“陛下隻是擔心徐鳳年的能力,怕他擔不起北涼王的重任,想看看他在青州的表現。你也彆太著急,隻要世子能平安度過青州的難關,陛下自然會召見你。”
徐驍沉默了,他知道楊太歲說的是實話,也明白皇帝這是在考驗徐鳳年。他抬頭望向青州的方向,眼神裡滿是擔憂,心裡默默祈禱:“鳳年,你一定要平安,爹還在皇城等你好消息。”
青州靖安王府內,燭火搖曳,映照著靖安王趙衡沉凝的麵容。當手下將張巨鹿在太安城外砍柳挑釁徐驍的消息稟報上來時,他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頓,茶湯濺出幾滴在錦緞袍角,卻渾然未覺。沉思片刻,他突然輕笑一聲,對著身旁侍立的兒子趙珣說道:“張巨鹿這步棋,下得倒是險啊。”
趙珣麵露疑惑,不解道:“父親,張首輔此舉,難道不是單純給北涼王下馬威?”靖安王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敲擊桌麵,目光深邃:“哪有這麼簡單。他故意砍了徐驍與吳素當年歇腳的柳樹,就是要激怒徐驍。你想,徐驍素有‘人屠’之名,若真在城外動了手,傷了當朝首輔,就算皇帝原本有幾分猶豫,也不得不下殺手——畢竟朝堂威嚴,容不得藩王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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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繼續道:“張巨鹿的心思,從來都在削藩上。北涼擁兵三十萬,徐驍又深得軍心,是他削藩路上最大的攔路虎。此番以身入局,就是想借徐驍的手,給自己找個除掉北涼王的理由。隻可惜,他麵對的是徐驍啊。”說到這裡,靖安王趙衡眼中閃過一絲敬佩,“那老狐狸混跡朝堂、戰場幾十年,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這點激將法,還奈何不了他。”
趙珣這才恍然大悟,又問道:“那皇帝那邊,對此事是何態度?”靖安王趙衡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語氣帶著幾分嘲諷:“皇帝?他現在怕是正盯著咱們青州呢。徐驍進京求世襲罔替,他遲遲不鬆口,就是想看看青州這邊的動靜。北涼與青州素來不和,他心裡打得什麼算盤,再清楚不過。”
靖安王深知,離陽皇帝趙惇的目光,此刻正緊緊鎖在青州大地上。這些年,藩王割據的局麵讓趙惇坐立難安,徐驍手握北涼三州之地、三十萬鐵騎,早已成了他的心頭大患;而自己這個曾與他爭奪皇位的皇叔,雖隻掌青州一隅,卻掌控著青州水師,同樣讓他忌憚不已。一個是尾大不掉的異姓王,一個是心懷芥蒂的皇親藩王,兩人的存在,就像兩把懸在趙惇頭頂的利劍。
趙惇最擔心的,莫過於北涼與青州暗中聯手。若真如此,南北呼應,離陽皇權必將岌岌可危。因此,徐鳳年的青州之行,在趙惇眼中成了一道“考題”——考題的答案,就是靖安王是否與徐驍勾結。若是徐鳳年能輕而易舉離開襄樊,趙惇定會疑心兩人早已串通;可若是徐鳳年死在青州,北涼必定震怒,徐驍說不定會起兵謀反,到那時,趙惇十有八九會拿靖安王的人頭,去平息北涼的怒火。
靖安王將其中利害一一對趙珣道來,趙珣聽得額頭冒汗,忍不住問道:“那咱們該如何應對?不管世子是生是死,咱們都討不到好?”靖安王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算計:“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關鍵就看徐驍怎麼布局,以及徐鳳年能不能接住這局棋。徐驍老謀深算,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陷入絕境,他必然早有安排。”
正如靖安王所料,徐驍在安排徐鳳年第二次遊曆江湖時,就已為他的青州之行布下了天羅地網。他深知青州是靖安王的地盤,徐鳳年此去必定危機四伏,因此不僅安排了前劍神李淳罡、青鳥、魏叔陽等強大護衛隨行,還暗中與青州的王家達成了協議。
王家在青州經營多年,雖算不上頂尖勢力,卻也根基深厚,更與靖安王素有嫌隙。徐驍讓王家提前暴露部分實力,吸引靖安王的注意力,使其將主要精力放在對付王家上,從而間接保護徐鳳年的安全。同時,他還與王林泉約定,一旦王家遭遇靖安王的打壓,陷入絕境,徐鳳年便可借著“調解”之名,或是利用王家留下的後路,安然離開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