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邀請,對任何一個舉子都是難得的機遇。唐寅猶豫片刻,還是婉拒了:“多謝大人厚愛,隻是考期在即,學生還想多溫習幾日。”
程敏政讚賞地點點頭:“不驕不躁,甚好。”說完便告辭離去。
唐寅站在茶舍門口,望著程敏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二月九日,會試正式開始。貢院門前車馬塞途,各地舉子排成長隊等候搜檢。唐寅見到不少江南同鄉,彼此簡單寒暄後,便默默整理考籃。
搜檢到徐經時,衙役從他的考籃底層摸出幾頁文稿。徐經連忙解釋:“這是平日習作,帶來以備參考。”衙役檢查後未見異常,便放行了。唐寅在一旁看得分明,那正是徐經之前給他看過的策論。
三場考試下來,唐寅自覺發揮尚可。特彆是策論題果然與治水有關,他結合江南水利的見聞,寫得頗為順手。出場時,他看見徐經滿麵春風,心中那點不安又浮了上來。
變故發生在放榜前三日。那日清晨,唐寅正在客棧院中散步,忽然闖進一隊錦衣衛。為首的小旗官亮出腰牌:“哪位是唐寅?哪位是徐經?”
“在下便是唐寅。”唐寅鎮定地回答。徐經聞聲從房中出來,見狀臉色頓時白了。
“奉旨查案,請二位跟我們走一趟。”小旗官一揮手,校尉們便上前圍住二人。
“敢問所犯何事?”唐寅問。
“給事中華昶彈劾程敏政泄題,你二人涉嫌舞弊。”小旗官冷冰冰地說。
唐寅腦中“嗡”的一聲,轉頭看向徐經,隻見他麵如死灰,雙腿不住發抖。
詔獄比想象中更加陰森。唐寅和徐經被分開關押,每日隻有審問時才見麵。主審官是都察院的禦史,問題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如何從程敏政那裡得到試題。
“學生與程大人素無往來。”唐寅每次都是同樣的回答。
“素無往來?正月十五,你與程敏政在茶舍密談半個時辰,可有此事?”
唐寅這才明白,那日的偶遇竟成了罪證。他詳細說明了經過,但主審官顯然不信。
三日後,案情有了新進展。錦衣衛在徐經的行李中搜出了幾頁草稿,經比對,與試題相似度極高。更麻煩的是,徐經招認這些文稿來自程府。
“唐寅可知情?”主審官逼問。
徐經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唐...唐兄勸阻過我,說此舉不妥...”
這句話本該為唐寅開脫,但在主審官聽來,卻成了唐寅知情的證據。
接下來的審訊越發嚴厲。唐寅被反複追問與程敏政的關係,甚至連鹿鳴宴上那幅《桂花仕女圖》都被翻出來,說是“攀附權貴之證”。
一個月後,判決下來了:程敏政罷官歸鄉;徐經革去功名,永不敘用;唐寅革去功名,發充浙藩為吏。
聽到判決時,唐寅竟笑了出來。那笑聲在陰暗的牢房裡顯得格外刺耳。
離開京城那日,天空飄著細雨。唐寅背著簡單的行囊,獨自走出城門。沒有人送行,隻有守城兵卒好奇地打量這個曾經的解元。
在杭州藩司衙門報到那日,主管官員看他的眼神充滿憐憫。“唐寅,按例你該充任書吏。”官員遞過一塊腰牌,“去庫房領官服吧。”
唐寅接過腰牌,上麵“小吏”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握著腰牌走到錢塘江邊,望著滾滾江水,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夢。夢中他身著緋袍,正站在金鑾殿上應對皇帝的垂詢。醒來時,月光滿床,他還為此寫了一首《夢仙謠》。
“士可殺,不可辱!”他大笑三聲,將腰牌用力擲入江中。官服隨之飄落,在濁浪中翻滾幾下,便消失不見。
回到蘇州時已是初夏。他推開家門,隻見庭院荒草沒膝,堂屋門楣上結著蛛網。鄰居聞聲過來,告訴他何氏早在月前就帶著嫁妝回了娘家。
唐寅站在空蕩蕩的堂屋裡,許久沒有動彈。夕陽西下時,文徵明提著米酒推門進來。二人相視無言,隻是對坐飲酒。
“伯虎,今後作何打算?”文徵明終於問道。
唐寅不答,起身取筆蘸墨,在斑駁的牆壁上揮毫:
“清風明月俱無價,痛飲狂歌空度日。”
寫罷擲筆,他對文徵明笑道:“我欲買下城東那座廢棄的桃花庵,從此做個閒人。”
文徵明看著他,忽然流下淚來。
當夜唐寅醉倒在空屋中,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金陵貢院。隻是這一次,他站在門外,看著年輕的舉子們意氣風發地走進考場,而自己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步。
晨光微曦時,他醒了。枕邊還放著那柄鹿鳴宴上畫的團扇,仕女手中的桂花依然鮮豔,隻是墨色已有些黯淡。
他起身推開窗,見庭中一株野桂正開著細小的白花,香氣卻濃鬱得讓人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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