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五年五月十九日,河南懷慶府的鄭王府邸籠罩在一種不同尋常的靜謐之中。時近黃昏,夕陽的餘暉為朱紅廊柱鍍上一層暗金,唯有後院書房斷續傳來蒼勁的古琴聲——那是一曲《箕山操》,琴音清越,透著上古隱士的孤高與超然。
就在這琴聲繚繞中,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了暮色。穩婆抱著繈褓中的嬰兒快步走出內室,對候在門外的鄭恭王朱厚烷道喜:“恭喜王爺,是位世子!”
朱厚烷,這位以博學賢德著稱的藩王,年近三十方得嫡子,此刻卻顯得格外沉靜。他揮手屏退眾人,獨自走到書案前。案上那張仲尼琴的餘韻尚未散儘,他輕撫琴弦,目光深邃:“《箕山操》迎我兒降世,許是上天啟示——此子當如許由、巢父,不慕虛名而求大道真知。”
這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孩子,被取名“載堉”。“載”為輩分,“堉”取沃土之意,寄托著父親對他滋養德才、澤被後世的期望。他的血脈可追溯至明仁宗朱高熾,是真正的“天潢貴胄”。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始於琴音的生命的到來,將在中國科學史上奏響怎樣一曲石破天驚的樂章。
鄭王府的藏書閣,堪稱北方的文化寶庫。十萬卷典籍分門彆類,從經史子集到天文曆算,從樂律醫方到農耕水利,應有儘有。這裡成了朱載堉最早的啟蒙殿堂。他三歲能識字,四歲已能誦詩,更令人驚奇的是,他對聲音有著超乎常人的敏感。
一個春日的午後,四歲的朱載堉趴在琴房窗前。樂師正在調試一張新製的七弦琴,撥動宮弦時,小載堉忽然抬起頭:“先生,這根弦比昨天低了半音。”
樂師不以為意,笑道:“世子如何得知?”
“聽出來的。”孩子認真地指著琴弦,“它的震動不如其他弦亮。”
樂師重新校驗,果然發現那根弦因天氣潮濕略有鬆弛。此事很快傳遍王府,人人都道世子生了一雙“神耳”。
朱厚烷聞訊,既喜且憂。喜的是兒子天賦異稟,憂的是璞玉需細琢。他決定親自為兒子開蒙。不同於尋常塾師,這位博學的藩王在講授《論語》“君子務本”時,會引申到《周髀算經》中勾股定理的精妙;講解《孟子》“天時地利”,便展開《禹貢》九州的地貌變遷。
“父王,為何要學這些?”五歲的朱載堉曾仰頭問道。
朱厚烷撫著兒子的頭:“經義是立身之本,算學是格物之鑰。不通經義,無以明德;不曉算學,無以究理。”
王妃閻氏則另有一番教導。她出身書香門第,通曉星象。每逢晴朗夜晚,她便帶著兒子登上王府後園的觀星台。那裡安放著一架祖傳的渾儀,銅環交錯,刻度精密。
“看,那是北辰紫微,天帝所居。”閻氏指著北方星空,“其旁七星,狀如鬥勺,謂之北鬥。”
六歲的朱載堉踮起腳,透過渾儀的窺管,第一次清晰地找到了那顆亙古不變的北極星。星空如棋局,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布下永恒的謎題。
嘉靖十九年元宵節,七歲的朱載堉迎來了人生第一次遠行。按照宗室規製,他隨父王進京朝覲。紫禁城的巍峨讓他驚歎,但更令他難忘的,是謹身殿裡那場關於曆法的討論。
嘉靖皇帝高坐龍椅,雖沉迷道教,卻對天文曆法頗有興趣。他問朱厚烷:“近日欽天監奏報,交食推算有誤,卿以為何故?”
朱厚烷從容應答:“陛下,現行《大統曆》承自前元《授時曆》,行用二百餘年,歲差漸顯。臣觀曆代曆法,未有不改而能長久者。”
“哦?”嘉靖挑眉,“卿通曆法?”
“略知一二。臣以為當重測二十八宿距度,再定歲差。”
小載堉侍立在一旁,雖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術語,但父親與皇帝對答時的從容自信,以及那些關於“歲差”、“黃道”的討論,深深印入他的腦海。
回程的驛道上,時值深夜。朱厚烷命人停車,指著北方星空問兒子:“可知那七星為何重要?”
小載堉想了想:“《詩經》雲:‘維北有鬥,不可以挹酒漿。’”
朱厚烷笑了:“不止於此。你看鬥柄指向——柄東則天下皆春,柄南則天下皆夏。上古堯舜之時,便是觀此星象,告知百姓寒暑之變,使民知耕稼之時。這便是‘觀象授時’。”
寒夜中,父親的話語如溫暖的嗬氣,在星空下凝結成白霧,又消散。但“觀象授時”這四個字,如同一粒種子,深植於朱載堉心中,將在未來的歲月裡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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